陆雨梧说罢,请抬下颌示意她往里面去。
细柳方才走近,守在廊上的两名侍者立即推开木雕门,一个悬挂在门口正中的竹片风铃碰撞着轻响起来,细柳的目光随之一晃。
“阿秀弄的,说好听。”
陆雨梧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拨弄一下竹片。
细柳看向他:“阿秀在这里?”
正是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廊尾跑来,她先喊了声“陆哥哥”,又看见陆雨梧身边的细柳,她眼睛又是一亮,忙喊:“细柳姐姐!”
一只小黄狗摇晃着跟在她屁股后头跑过来,看着它的小主人扑进一个陌生女子的怀里,细柳身形一僵,显然是没料到多日不见的阿秀竟会如此热情,什么暗箭冷枪她都能应付自如,唯独一个小孩结结实实的一个拥抱却令她有点不知所措。
她抿唇,伸手摸了一把阿秀的脑袋。
“阿秀过来,”
陆雨梧将她拉过去,又唤来陆骧准备伤药,这才俯身对阿秀道:“书斋里没有别的女子,你细柳姐姐受了伤,你可以给她上药吗?”
阿秀点点头:“我可以。”
陆骧很快令人将伤药备好,阿秀拉住细柳的手,陆雨梧站直身体对细柳道:“进去吧,天色尚早,等你上过药后我们再过去,也不算迟。”
细柳颔首,与阿秀进去,身后那道门随之一合,因门窗闭合后光线弱,陆骧方才便令人点了两盏灯烛。
阿秀松开她的手去放床帐,细柳则凭着两点烛火环视四周,只见一道素纱帘后影影绰绰,映出那一整面墙上镶嵌的书架,上面几乎挤满了书籍竹简,一张书案摆在那儿,案上有一张古琴,坠挂着青竹流苏。
香炉在侧,白烟缕缕,幽隐的味道几乎与他身上的冷香如出一辙。
“细柳姐姐?”
阿秀的声音落来。
细柳回过神,看见阿秀站在床边看她,她便伸手解下腰链,开始宽衣,阿秀看见她后背一片濡湿的血红便吓了一跳,又见她贴身的衣料似乎与后背的伤口有所粘连,但她却浑不在意地脱下来,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映入阿秀的眼帘,那么多的血口子几乎吓得她稚嫩的面容一下煞白。
细柳回头看她:“把药给我,你出去吧。”
阿秀抿紧唇,却摇摇头,她走上前用浸湿过的帕子小心地擦她后背的血迹,然后才打开瓶塞,往细柳的后背倒药粉。
阿秀小
小的年纪,虽然害怕却也做得很认真。
“剩下的我自己来。京郊的流民安置处一施粥便是小半个月,朝中盛传建弘皇帝有心宠信首辅陆证至极,竟有培养陆雨梧这个黄口小儿接任的用心,上赶着巴结陆家的官员私底下开始将陆雨梧唤做“小阁老”,而因陆证这个首辅而被莲湖党压了十几年的白?党则忧心忡忡,变着法儿地给陆雨梧使绊子。
户部那些官儿,摆资历的摆资历,见了陆雨梧便朗诵起自己是哪朝进士,什么天子门生,装委屈的装委屈,芝麻大的烂事都要往大了去哭,个个都说自己是一心为公的好官,个个都是为国着想的忠臣。
但不论他们是哪一套拳法,到了陆雨梧这儿,统统都只能落得个打在棉花上,闷声不响的尴尬局面。
写折子告状?就是递上去也得先进内阁,哪怕陆证作为首辅大公无私,面不改色地将弹劾他亲孙儿的折子递送到建弘皇帝面前,最终也不过是个留中不发的结果。
但赈灾济贫不能无度,眼看都小半月了,流民不散,仍指望着官家的粥棚过活,朝廷里一帮子人卯足了劲地写折子抨击陆雨梧赈济无度,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正是此时,陆雨梧亦上了一道折子,半月以来流民粮米用度皆详细罗列其中,司礼监掌印曹凤声则将东厂每日负责搬运粮米的数目都校对好呈上,严丝合缝,根本没有给人做鬼的余地。
这还不算完,陆雨梧还在折子上提出将流民充作修建护龙寺的人力,以此缓和护龙寺人手不够的境况。
建弘皇帝令曹凤声在内阁才宣读完这道折子,阁臣们立即炸开了锅。
“这怎么能行呢?”
一名官员站出来道,“谁都知道修建国寺者应受我朝优待,可在崇宁府合村垦地,此例一开,难道来一批流民,我们便要许他们建国寺,入崇宁府户籍吗?”
“是啊,”
又一名官员附和道,“此例绝不可开!哪怕陆钦差是阁老您的孙儿,此话下官也还是不得不说!”
陆证端坐在太师椅上,老神在在:“雨梧年纪轻,在座诸位皆是他的长辈,比他吃的盐多,比他走的路多,可谁又没个年轻的时候?哪怕天马行空,我们这些人也不妨听听他的想法,焘明,你说呢?”
忽然听到这一声“焘明”,阁臣们的目光便都不由落在次辅陈宗贤的身上,陈宗贤立即起身作揖:“阁老说得是。”
陆证轻抬下颌,一名堂侯官便立即出去,将在值房里坐着的陆雨梧请了过来,今日外面吹着风,又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中,阁臣们见那少年身形如松如竹,撑伞从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