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以为如今的少君沉邺,已经是个比那位缠绵病榻的君上要英明得多的君王。
然而和他们本该拥有的前世相比起来,这一世由他治理的荒海却差得太多太多。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
从前拥护着沉邺的民心,随着流光轮的倒转,在不知不觉中便如烟雾般散去。
待他重新回到荒海时,鲛人族的族长与鲸鲨族的族长已经公然叛乱,打着拥护濯缨前世律法的旗帜,要取代如今的荒海君上和少君,带领荒海变革。
“……简直疯了!这些人简直疯了!就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记忆,竟然就敢公然叛乱!”
鳞甲卫的副将迎回沉邺,立刻就向沉邺报告了荒海今日的动荡。
“少君,您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随柳统领一道平叛!对了——柳统领呢?大司命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几个属官面色灰败,无心细说,只摆摆手将他敷衍了下去,又对沉邺道:
“少君,此次虽然未能拿下人间界的控制权,但至少,我们将赤水濯缨带了回来,也不算一无所获。”
“正是正是,”其中一人取出了一个匣子,“这是另一对牵机蛊,如今海域仙族不是都将赤水濯缨奉若神明吗?少君以牵机蛊控制住赤水濯缨,必能挽回人心,重振旗鼓。”
沉邺听着这些人的话,只觉得神思极其疲惫。
纠结在脑中的两世记忆,混合着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令他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彻骨的寒意之中,就连浑身的血液也要凝固。
牵机蛊。
阿缨。
他自幼看着阿缨是如何被吞心蛊所折磨,如今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蛊毒的束缚,他怎能忍心再用蛊虫去操控她?
“……收起来吧。”他淡声道。
属官一愣,还要再劝。
“叫你收起来!听不懂吗!”
沉邺蓦然睁开双目,温文尔雅的面目鲜少疾言厉色地同谁说话,那属官也是第一次见,惊得立刻慌忙跪下,仓皇离去。
他将落日弓取出,放在了自己的寝殿内。
沉邺眸色沉沉地望着这把在他年幼时极为向往的绝世神器。
这把弓,不属于他。
弓的主人,也已对他失望至极。
上清天宫迟早会找上门来,在他们找来之前,他需要想到一个能解他如今之困,又不至于失去阿缨的办法。
“少君——!”
殿外传
来侍从来报的声音。“沉邺——!”
从来温声细语,嗓音甜腻的少女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喊叫。
“去死吧你!!!”
她握住藏于袖中那把须弥仙境所赠的玉清扇,朝着沉邺毫无章法地扑去。
她的另一只手中则握着一把匕首,似乎想要趁沉邺被玉清扇定住的片刻刺伤他。
然而沉邺并未有一丝躲避之意。
“我既会信任你作为我的枕边人,昭粹,你以为你真的有半分伤到我的可能性吗?”
昭粹拼尽全力的攻击,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小猫小狗的打闹,沉邺抬手拂袖,欲将怀有身孕的昭粹轻轻推开至一旁。
他的眼神睥睨,全然未将昭粹放在眼底分毫。
此时此刻,昭粹才真正觉得后悔,
她后悔为何在上清天宫时从未认真修习过一日,后悔为何不顾阻拦一心要与沉邺在一起,她浑浑噩噩一生,如被驯养的牲畜般陷于虚假的幸福之中,到此刻在惊觉,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而已。
为何她杀不了沉邺!
为何他害她至此却还能活着!
泪光朦胧之间,昭粹的视野中忽而燃起一缕火光。
焱阳炽热,如烈日灼目,骤然掀起一阵足矣吞没周遭一切的火光。
而在这火光之中,昭粹瞳孔骤缩,双目一错不错地望着那个从落日弓中卷着烈火而出的身影。
烈火烧不尽她的乌发与衣袍,只令她的双眸如淬火般利得惊人。
她手中无弓,身却似一把蓄满张力的神弓,跃入了沉邺震撼至极的眼底。
倏然几声。
沉邺甚至没有看清她是何时挽弓,又是何时凝出的箭矢。
待回过神来时,他的手腕已被钉死在冰冷的砖石之中,他被巨大的冲力掀翻在地,连呼痛都顾不上,正欲立刻斩断箭矢起身迎战之时——
少女的身形如鬼魅而至,带着她周身不熄的金乌之火,将他死死压制在地面,随即夺来方才昭粹仓皇之间落在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直刺入他的背脊,瞬间皮开肉绽。
沉邺骇然睁大了双目。
是龙筋。
她要挑了他的龙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