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关于皇后皇帝恩恩爱爱的曲子又出了不少。
左州人喜欢听戏,这里写戏的人也多。传闻大秦的话本子里面,十本有六本是左州人写的。
折萱衣这次要拜访的就是一个写戏曲的读书人。
他读书好,自小天赋也高,但是每一回科举都不中。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没有了兴趣,于是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写话本,写戏折子。
他叫闵行。
折萱衣找到他之后,说出来意。闵行却已经忘记了自己还跟文远侯写过信。
他带着折萱衣去书房,让书童搬出一个大箱子,里面有无数的信件。
他发愁,“你父亲多大?什么时候跟我写的信?我得看看。”
折萱衣:“……”
这一份写信的功力倒是跟父亲一样。
她笑着说,“长明元年,冬。”
闵行就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算了,不找了。”
不过,折萱衣的名字他也是知道的。
“你写过一本山水经,里面把大秦东部沿海一地的山山水水描绘的很清楚,风土人情写得十分有趣,我很是喜欢。”
折萱衣:“先生喜欢就好。”
闵行就道:“你我都是随性之人,我也不与你客气,我这里有一本专门写狐狸成精的书,是我毕生心血,你要是觉得喜欢,就找相熟的人帮我卖掉。”
折萱衣:“……”
她忍不住笑起来,“是。”
回去之后,她一直在笑,然后拿出这本书看,谁知越看越上头,彻夜不睡,一直看个不停。
直到第一天中午才打着哈欠道:“此乃奇书,必定长留姓名。”
她就道:“看了他写的故事,我也想写一写了。”
海棠:“要不要在云州住一段日子?我看你很喜欢这里。”
确实很喜欢。折萱衣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走在大街上,听到四处的茶馆说书,我都觉得这里的茶馆说书先生比其他的地方好。”
海棠:“那就住一段日子。”
她们不是必须一直在路上。
旅途是为了自己欢喜,不是为了专门看风景和写书。
两个人没有买宅子,只在闵行家附近租了一座院子。
闵行看过之后,十分羡慕:“果然是京都侯爵之家,就是有钱。”
折萱衣确实有钱。不过这也不是靠着文远侯府。当年在京都的时候,西城刚刚起来,她手里有钱,便把钱买了铺子,如今铺子里面卖不少东西,她赚得不少。
有银子,有人陪着一起走,想走的时候就走,想停的时候就停。
她第一天睡到太阳屁股晒床了才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笑,“这种日子真不错。”
隔壁人家有七个孩子。整日里吵吵嚷嚷,不过兄弟姐妹们感情很好,打架的时候都是一起上,别人家的孩子打不过他们家。
小胡同里整日里欢声笑语,折萱衣有时候出去搬一张小板凳坐在门口,这有其他的夫人们也搬着小板凳过来说话。
她听了不少的东家事西家话。
然后有一天,她还没有写出自己的故事,就有隔壁婶子带着媒婆上门。
折萱衣都愣了。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给她说亲。
说的是个秀才,今年一十八,死过一个妻子,后来一直没有娶。
媒婆道:“我也不瞒你,他跟妻子青梅竹马,年少的时候情义好,成婚第一年就怀孕,谁知命不好,一尸两命。”
“至此以后,杨秀才就没了娶妻的心思,身边更是没有女子。”
媒婆说起来也是唏嘘,“他爹娘都快要急死了,可是没有办法。今年一十八岁,又找了不少人说媒,他都不点头。直到说你,他才松了口。”
折萱衣唏嘘,“他如此长情,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只是我在佛前发过誓了,此生不嫁。”
媒婆惊讶,“姑娘这般如花美貌,别说是整个左州,就是跟京都的女子比也是不差的。”
“这般好,何必要守一辈子身子。”
折萱衣笑着送媒婆出去,也没有生气,更没有多欢喜,等人走了之后,她对海棠道:“本来想多住些日子,看来是不成。”
海棠笑得不行,“那就走。”
“不过等几天吧,也不差这一会,云州有好几座山可以爬。”
折萱衣:“也行。”
谁知道第一日,媒婆再次上门,这回是给海棠说亲。海棠在她还没有开口之前就说:“我也不嫁。”
自由自在的行走于山水之间,不缺吃喝,想做什么做什么,她做什么要嫁人。
媒婆瞠目结舌。但是,两姐妹的名声也坏了。
倒是那个杨秀才不好意思上了门,十分羞愧,“当初在巷子口见了姑娘一面,便知道姑娘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有气度的,所以动了心思,这才同意我娘请媒婆上门。”
“姑娘不同意,我也是能明白的。可我娘却恼羞成怒,说了姑娘不好的话,还望姑娘恕罪,这些谣言我自会去澄清。”
折萱衣摆了摆手,“如此,倒是不用了。”
一个男人去给女人解释,所有人会更加说女人的坏话。
而两个有钱有貌的独身女子,更加是他们说闲话的根据。
此事古今都有,甚至理所应当。
她不欲跟秀才多言,就要关门,谁知秀才大着胆子道:“姑娘,我钦慕姑娘——”
折萱衣:“多谢,不嫁。”
她关了门。
海棠很是好奇,“不是说他对发妻念念不忘么?”
折萱衣:“是个痴情的人,也是个好人,但是,能念念不忘十几年,已经是最好了。然后去喜欢另外一个姑娘,自然也没有错处。”
人都是这样的。
她道:“如同我家九妹跟九妹夫那般,澹台老大人跟澹台老夫人那般的,才是世间少见。”
海棠:“你是想要后面两对夫妻这种世间少见的爱情吗?”
折萱衣笑起来,摇了摇头,“不,什么样的爱情我都不愿意要。”
“有些人天生愿意为了爱停下来,有些人却不愿意。我这个人,我算是看明白了。就算是有一天,我碰见了一个非常喜欢的男人,我也会掉头就走。”
她坐在摇椅上,拿着一本话本看,笑着说,“一旦成家,就要生孩子,生完孩子,就要为他们负责。”
“我这个人比较自私,向往说走就走的日子,所以还是不要成婚的好。”
海棠:“若是有朝一日,碰上一个跟你志趣相同,非常恩爱,能跟你说走就走,也不愿意要孩子的人呢?”
折萱衣:“那可以同走一段路。”
她把书放下,认真跟海棠说,“天下没有一样的人,总有一日,他会想要去云州,而我想要去苏州,两个地方相差十万八千里,第一回他能让我,第一回难道还要让他让我吗?”
“两个人在一起,应该如同九妹妹和沈怀楠一般,有商有量,你退一步,我退一步。而我自小好像就不会这样。”
“我父亲……我父亲其实对我不错,众多姐妹之中,他还算照顾我,然而我一旦看清本质,我就会失望,就连他对我的好,我也记不住了。”
她道:“我这种人,我想应该不在少数,有自私的地方,也有很好的地方。我善良,热情,勇敢,有自己的喜好,能给自己赚银子,但是我同样睚眦必报,有时候还得理不饶人……”
“我太了解自己了,往后余生如果有一个人跟我一起,我能妥协一次,妥协两次……妥协久了,也会烦的。”
她道:“所以不必成婚,既然当时相爱,便走一段路。若是不同路时,分开就好。”
她把书盖在脸上,跟海棠说,“我如同那个秀才一样,分开了,三年四年五年十年不忘记,但是日子久了,便也不会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但是……
她笑着说,“但是,山川河流,风土人情,天上的云,河里的鱼,是我毕生所向。”
海棠听完之后,惊讶了许久,然后问,“那若是以后我不想跟你走了呢?”
折萱衣说的残酷又温柔。
她说,“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不必一路同行。但是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我都希望你好。”
海棠笑出声,“什么话都被你说了。”
两个人又踏上的行程。长明元年,当女帝登基的消息传来时,折萱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久久没有说话。
等了很久她才道:“原来如此……原来她们图谋的是整个天下。”
她有些遗憾,“这般大业,我没有参与其中,实在是遗憾。”
不过,她对朝堂之上的事情也并没有兴趣。
海棠:“女帝登基,咱们就能活得更好了。你九妹妹是咱们最大的靠山。”
折萱衣笑了笑,“是,此后余生不愁。”
海棠:“咱们走吗?”
折萱衣点头,“走。”
凡我所向,素履以往。
每一段路,都是一段修行。她喜欢这样的人生,就去做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