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欺骗

笑道:“师尊说笑了,我的家在那儿呢。”

他指着那片火光。

奚玄卿眼底黯然,仓灵反应过来了。

他又回到原本的身份上。

两人并肩往回走,明明衣袖时不时碰在一起,靠得很近。

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太远。

一路

沉默。

直到回了醉仙山。

仓灵又去了一趟那个洞穴,对着琉璃棺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快到天明时,仓灵才回到住处,洗去满身尘埃和血污,沉甸甸地睡了一觉。

奚玄卿去看了眼,默默站在窗外候了好些时候,直到天色再度暗下去,他才捂着骤然发疼的心口,回到住处。

涅槃劫外,灵核燃烧加剧,他的命魂不知还能撑多久。

这个身份又是个半神半魔,难以稳固。

他稍动心念,贪嗔痴欲炽盛,便反噬自身。

加上心口扎穿的那一剑,和浑身愈合又撕裂的绵密针孔,他近日总觉得时日无多。

原本,他还想着,要如何继续哄着仓灵,让仓灵相信他能复活奚暮。

但也只在第一个月的时候,仓灵冷不丁总问起。

后来……他再也没问过。

奚玄卿不晓得,他是不是已经放下执念,已经认清奚暮的存在只是幻想的事实。

可少年眼底的浓雾愈深,越来越教人看不透了。

他猜不到。

疼痛绵绵密密,席卷全身。

奚玄卿躺着,即便习惯了,也还是疼得咬牙,攥紧锦被,额间冷汗涔涔。

这一夜,太难熬。

即便熬过了这一夜,也还有下一个夜晚到来。

他疼到从床榻滚落,掀翻灯架,锦屏,打翻砚台,座椅,屋内响声不断,一片狼藉。

他不知自己何时疼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未阖的窗棂外,有一道身影驻足良久。

一双本该狡黠澄澈的眼,此刻漠如霜雪,静如无波死水,紧紧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脑海里不可遏制地大声喊道:是彻底做成奚暮的傀儡?还是剥掉脸皮,揣进怀中带走呢?

第二日,天未亮。

奚玄卿醒来,浑身冰凉。

他在地板上躺了一夜,满屋狼藉落入眼底,却没时间再收拾。

他撑着虚弱的身躯,费劲地洗漱,将齿间啮咬出的血味漱去,又擦干净满身汗渍。

换了衣裳,便看起来无异样了。

奚玄卿推门而出,去了趟山下逍遥宗。

仓灵做的那些事,他需要善后。

飞虞城的长老都是人精,谁也不是傻子,当时没明白过来,不代表事后还看不透。

仓灵用的火,是找奚玄卿要的。

这世上唯有被神祇批命的逍遥宗师叔祖有这种天上玄火,凡尘水浇不灭,只能等它将该烧的一切烧干净,才会熄。

奚玄卿哪里不知道仓灵为何这么做。

用什么手段不行,非要用那玄火。

仓灵是恨他的。

他都明白。

面对诘问,奚玄卿并未否认,只在提及仓灵时,他将仓灵从此事中,摘得干干净净。

即便旁人不信,也没半点证据指证仓灵。

奚玄卿将那些蛛丝马迹都处理得太干净了。

飞虞城长老气得脸都青了。

指着鼻子骂奚玄卿。

说他这个逍遥宗师叔祖的尊位,说醉仙山只是囚笼,说他半魔半神又怎样,别真当自己是神,没人喜欢他,敬重他,所有的虚与委蛇,都是为了桎梏他,防患他。

奚玄卿不在意。

那长老破口大骂:“就当是你做的!那你也得付出代价!逍遥宗难道要庇护罪犯吗?”

罪犯……

奚玄卿放下茶盏,不禁笑了。

原来,他一个曾掌天狱罪罚的上神,也有一日,能体会到被当作罪犯是什么滋味。

掌门也很无奈。

面对脸红脖子粗的飞虞城长老,他心知这位得罪不得。

飞虞城门风严谨,规矩多,却极擅笼络人心,传播舆论,一旦事情发酵,他们不怕得罪逍遥宗,选择破釜沉舟,那逍遥宗将被迫与整个仙门割席。

这代价太大了。

但奚玄卿又是逍遥宗一直尊着敬着的人,算起来,辈分比掌门还大一些。

即便不谈这些,谁又敢得罪这位师叔祖?

神骨魔脉。

一念成神,一念堕魔。

若是成神,整个宗门荣光。

如若成魔,逍遥宗亦任重道远,将会是阻挡魔神灭世的第一道阻力。

掌门心忧。

不知如何开口。

却见奚玄卿安坐高位,不动声色饮茶。

半晌后,他徐徐道:“交代,自会给你。”

他说:“一个月后,若我不能给诸位交代,便自缚双手,送上门,任尔处置。”

既然话已出口,一个月,也不是不能等。

奚玄卿离开逍遥宗,回到醉仙山。

便见刚从琉璃棺回来的仓灵。

仓灵坐在湖畔,双腿轻晃,掰开馒头碎屑,一点点喂给湖中锦鲤。

双目定定,发呆,什么也没在看,不知在想什么。

只眉头皱起。

沉甸甸的,有化不开的浓重心思。

奚玄卿一见到他,心底又升腾起一股浓烈的疼痛酸涩。

贪嗔痴念,太奢侈。

他做九天境神尊时,被无垢灵体束缚,不得拥有。

他做逍遥宗师叔祖时,又被神骨魔脉不断拉扯,撕裂灵魂般,一旦起念,便又是一场噬心之痛。

他老早就知道。

被仓灵伤身伤心后,他这副身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至少还有一个月。

仓灵在这个世界的未来,他需护周全,计深远。

至于他自己,总还有些贪念。

心底不甘,总是还想讨些片刻欢愉,用以慰藉。

那一日,天朗气清,春光正暖。

奚玄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阵阵恍惚。

镜中

,抽去发间束带?,只以一支木簪绾发,双眉修去棱角,看起来温润如玉,练习了无数遍的笑容也终于温和许多。

他分不清自己变回了三百年前的奚暮。

还是在拙劣地模仿这个世界本不该存在,却住在仓灵心底,扎了根的奚暮。

他不由自嘲。

做好这一切,他推门而出,走到仓灵居所外,敲了敲门。

心底既忐忑,又慌乱。

仓灵会将他彻底当作奚暮,同他度过这最后一日吗?

还是一开始就会认出他,看穿他拙劣的模仿,一顿冷嘲热讽?

奚玄卿不知道。

他敲了好几l次门,都无人回应。

便压着嗓音,想着奚暮的语态,轻轻唤了声:“仓灵。”

依旧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