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看到内容的第一眼,沈灼不禁愣在原地。
他认得这字迹。
那曾是他母亲的贴身宫人文鸳的字。
十年前母亲病逝,同桓夫人有关?
一股难掩的愤怒,如大火焚烧,瞬间将沈灼的理智烧了个精光。
老师、母亲、舅舅,他们总在夺走他身边的人。
沈灼强忍着情绪:“这些都是什么药材?”
叶听霜却不答,反倒询问:“殿下是否每日噩梦连连,又寒冷得好似身临冰窖?”
沈灼冷眼道:“你为何得知?”
叶听霜指着药方答道:“雪上一枝蒿,还有这味,以及这味……混杂在一起的功效,便会让人神志不清。殿下哪怕只喝了一口,现下也余毒未清,一时半会儿难以调理回来。”
沈灼眼皮直跳:“多久能解?”
叶听霜:“少则半月,多则半年。”
沈灼的态度沉冷了下来,想起了日复一日的噩梦。
那里面大部分竟是……
该死!
那是比方才的亲吻更加香艳又不堪的东西。
沈灼上下扫视着叶听霜,眼底泛起杀意:“你该庆幸你是个太监。”不然以叶听霜做过的那些冒犯,重生后便该杀了他。
叶听霜:“……”
瞧着叶听霜表情略微古怪,沈灼还以为是自己侮辱到了他,毫不在意的冷笑了一声:“继续说你的,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知晓这些事?”
“三年前襄郡饥荒时,吃死了不少人。奴有幸见过那场面。”
叶听霜回忆起来,“他们瘦得皮包骨头,仰头讨要吃食的时候,就像是贵人们养的一条条锦鲤。可吃下去之后,便肠穿肚烂,像是阿鼻地狱中受刑的恶鬼,偏生无法挣扎着逃离淤泥之地。”
沈灼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不曾听过叶听霜说这些。
他定定的看着叶听霜,好似头一回认识他。
叶听霜:“殿下这般看着奴,是还想听吗?”
久久。
沈灼沙哑着声音:“然后呢?”
“所有人都太饿了,饿到连荒草和藿菜都会争抢。”
“一路上,奴看到了许多。”
“襄郡地理位置特殊,连接北魏和晋朝,分明已经受到过严酷的饥荒了,却偏生还要遇到些胡人。一些男人自愿饿死,将家中吃食留给妻子和孩子,希望她们可以活下来,然而胡人一来便掳走了她们。”
沈灼:“掳走做什么?”
叶听霜:“胡人叫咱们汉人为两脚羊,自然是掳走烹食。虽然晋朝在十年前南渡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但远远没有襄郡来得恶劣。”
王朝衰颓,风雨飘摇。
沈灼的手指捏了又捏,放了又放,‘烹食’二字宛若重重压来的巨石。
“殿下莫要害怕。”
叶听霜的眼瞳终于被野心浸泡,“哪怕是在那样的地狱,奴也活过来了。殿下想让奴往上爬,奴会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匍匐着爬到殿下所在的位置。”
仅仅为了沈灼一句话。
空洞之人跨过了死亡,奋力朝‘生’爬行。
—
虞淮紧绷的跪在东宫门口。
他紧张的低下头,努力的让自己不去注意那犹如野兽咆哮的声音。
好巧不巧,他正好撞到太子服散的时候。
云层遮挡了日光,早晨也如入夜一般阴靡,一株苍松宛若徒经岁月的老者般站立在朱檐下。
东宫内充溢着浓郁酒气,殿内密不透风,将酒气也锁死在里面。
哐当——
“都给孤滚出去!”
一只酒杯从里面砸来,直直的砸到了虞淮的额头。
血液顺着发丝滴落,糊在了他的眼皮上,虞淮的视线一片模糊。
太子分明几年来都小心翼翼的控制着服散的量,却在近几日加大了。
虞淮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大抵是因为那位七皇子。
太子的发怒,使得屋内跪倒了一大片人。
然而屋内依旧死寂,没有任何人敢开口说话,抽气声也不被允许。
庄重、礼教、压制着一切。
桓明阴着脸开口:“太子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太子:“那舅舅又要看管着孤到什么时候?”
桓明:“重光!!”
太子佝偻着身躯朝前走去,不慎撞倒了香炉,里面的火石撒了一地。
他赤着脚掌,竟直直踏了过去,皮肉和火石相接时发出滋滋声。紫金宽袍散乱拖地,衣襟无遮无拦的敞开,尾部已有被烧焦的痕迹。
此时的太子宛若神色凄厉的索命恶鬼:“宗天朗的军马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桓明眼瞳紧缩:“那、那是……”
太子:“说!”
他癫狂的笑着,“都到了这番田地,你们还想瞒着?为何宗天朗要认下罪名,不替自己申冤?”
桓明做了中书令多年,自是积威极深,没想到有朝一日有被小儿压过去的感觉。
手中的麈尾不慎落地,被火星攀染,很快便将尾部烧得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