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盘指示东南方有丙级以上的邪鬼！将军！”

“留二十人守住马车，剩下二十人与我一道杀鬼！”

“是！”

临行前，握紧缰绳的相月岐回头看了眼马车内努力伸头，恨不得从车窗跳出来的小姑娘。

胡茬粗粝的男人展颜一笑。

“般般只管安心待在车内，阿父去去就回，若是抓到稀罕妖怪，头一个给你瞧！”

下属们打趣：

“将军可莫要再吓唬四小姐了。”

“四小姐若是害怕，便在车内睡上一觉！”

“有我们兄弟守着马车，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这些都是跟随相月岐出生入死的弟兄，看莳萝就和看自家女儿无异。

相月岐若死，这些人感念他的恩情，必然会竭力护莳萝周全，自然也就免不了与羲禾站在对立立场。

跟有上神保驾护航的神女转世作对，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想到此处，莳萝心中钝痛难忍。

马蹄声远去，天愈发暗了下来，密林上空似笼罩着一层黑云，莳萝知道，那是大妖才会有的瘴气。

[仙子。]

识海中芙蕖精魄催促。

[仙子，您该准备动身了。]

几息之后，会有一只漏网之妖袭击车马，莳萝只需要在混乱中离开护卫她的队伍，之后收到消息的相月岐会来斩杀那些试图吃掉他女儿的妖鬼。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被他护在身后的女儿，是蓄谋害死他的凶手。

马车内，少女藏在锦衣下的手指紧攥。

“这瘴气……不好，太乙盘重转，妖鬼等级在乙级以……四小姐——！四小姐快回来！！”

在马车周围严防死守的卫兵们，完全没有料到马车内的人会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措手不及的众人愣了一会儿，等再想追时，却被暗处蛰伏许久的妖鬼一拥而上，绊住了脚步。

鹅黄色的身影眨眼便没入了密林深处。

落日彻底坠下。

[仙子走错路了！要往北！北面才是您父亲所在的方向！]

然而气喘吁吁的莳萝却像只小兽，没有吭声，只顾闷头向西冲。

不能留在原地。

留在原地也一样会被妖鬼袭击。

不能朝北去。

离渊不会认真履行他的承诺，这一世阿父死了，就再没有成仙的机缘了。

要改变命运，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今宵圆月，高悬于一株千年古树之上。

“找到了！”

跑得发髻散乱、额发濡湿的少女，在看到古树的瞬间眼前一亮。

这是山上位于地势最高处，最大最古老的巨树。

古树根深叶茂，是与地脉最近的存在。

仙人不可在人间界随意动用仙术，但她神魂属木灵，即便如今屈就于凡胎之中，也能感应到天地木灵精华。

用汲取一部分木灵精华用来防身，这不算擅用仙术，也不会被天道惩戒。

莳萝当机立断，立刻冲向那株十人合抱的古树下——

开始徒手挖树根。

[仙子这是何意？您……不打算完成离渊上神的任务了？]

疯狂刨土的莳萝抽空抹了把脸上的汗，言简意赅地答：

[让他去死。]

[……]

挖得十指淋漓出血，莳萝终于挖到了适宜的树根，立刻将布满细小伤口的掌心贴在上方。

少女风尘仆仆，形容狼狈，然而自幽暗地底，一股澄澈的木灵之力正逆行而上，沿着她的掌心浸入她的经络血脉，涤荡她驳杂的灵根。

这具肉身不是为修炼而生，天资有限，这股灵力行进得极缓慢。

莳萝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北面山麓中，父亲与妖鬼殊死搏斗的动静。

要快点。

再快一点。

芙蕖精魄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我要给仙子泼冷水，可就算仙子此刻救下了您父亲，以您的仙术修为，还是无法帮助你父亲得到成仙机缘，您得罪了离渊上神，他最终仍是个死啊……]

少女眼睫轻颤，手中动作忽而停下。

这精魄说得没错。

此时要救父亲并不难，只要她能保住自身安危，父亲便能平安无事。

但以后呢？

离渊不会袖手旁观，她现在除了依靠离渊，还有别的办法能救她父兄吗？

正当莳萝在“给离渊当走狗再挣扎一下”和“这走狗谁爱当谁当离渊去死”之间徘徊时。

忽然，山岭溪涧处隐约传来了声响。

在那一瞬，莳萝仿佛有所预感的回头，只见月出远山，恰好照亮梅岭溪涧旁一道昏暗清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上去笼罩在病气里的孱弱少年。

明明已是春日，他却仍然披着冬日的黑狐裘，像是被这个生机盎然的季节遗弃，独自笼罩在萧瑟灰败的寒冬。

几只青面獠牙的妖鬼将他四面围住，并不着急进攻，似乎是正在寻找从何处下口更加美味。

莳萝忽而睁大了双眼。

大约是因为能探查天地邪物的芙蕖精魄寄宿在她的识海中，在那一瞬间，莳萝清晰地感应到了他身负的庞大功德点数。

这当然不意味着这是个有大功德的善人。

恰恰相反。

唯有世间最残暴狠厉的恶种，才会身负这种多得骇人的功德奖励。

换言之——

渡化他，就能造福人间，积攒大功德。

[仙子……我从未……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功德奖励，这绝非仙子你能应付的，我们还是快离……]

莳萝看着黑暗中那不详的身影，眼神却仿佛是看见一束光似的，整个亮了起来。

胸膛里的心脏，因巨大的狂喜和未知的风暴而剧烈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