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他真君。

其实这都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可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怕再三告诉自己,将期待放到最低,但看到般般追来的时候,他的心终究还是不可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确实在期待。

只不过,期待落空了。意料之中地落空了。

可能也说不上难过,只是会有一点……空空的感觉。

杨戬伸出手,把般般鬓边的乱发往里面拨了拨,道:“今日不上课,还出来做什么呢?”

她低着头,攥着他衣袖的手指微微颤抖:“我,我想跟真君说说话。”

“回我府上说,好吗?”

般般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将衣服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拨开,然后牵住她的手,慢慢地往真君府走去。

般般小步小步地缀在他后面,落后他半个人的距离。

早市已经开张了,杨戬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摇了摇头:“娘亲给我煮了甜汤。”顿了顿,“她跟我说,是你去天釜山上采回来的冰魄玉莲。”

“嗯。”杨戬没有回头,“不是什么世所罕见的珍宝,只是确实有点难找而已,但对我而言没什么,你只管吃就是了,不必觉得有负担。”

般般没再说话。

路边跑过来一对打闹的小孩,险些撞上堆满柴火的推车,父母追过来,一人拉走一个,嘴里骂骂咧咧:“也不看着点路!回头脑袋磕伤了又要哭!”“讨债鬼,能不能少让我和你爹操点心?”

般般移开目光,又看向路的另一边,一个小孩儿l可能才两三岁的样子,正坐在父亲的背篓里,好奇地探出一个脑袋来,手里挥舞着一根木棍,可能是他唯一的玩具。还有个怀孕的女人,挺着大肚子不方便,就跪坐在路边,仔细挑选地上还带着泥土的新鲜蔬菜。

以前不曾留意,现在才发现,这世上有着各种各样的家庭,各种各样的父母,各种各样的孩子。而她呢?倘若在她小的时候,有个父亲在身边,会是怎样的呢?

般般望着杨戬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一路到了真君府,般般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状态紧绷。她四下张望一番,问:“哮天犬呢?”

“不在。”杨戬道,“今日府上,只有你我。”

他领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般般一眼就看见,之前送给他的那束干花还在。那是她为了答谢他补魂授课,特意找了积雷山上最漂亮的花扎起来的,为此,还专门洒了点香粉。

她心念忽然一动。

“之前娘亲给我的,让我在睡觉时候熏的香粉,说是有助于修炼用的那个,也是真君送的吗?”她忍不住问。

杨戬看了她一眼,终究点了点头:“那是龙鳞屑香,对养魂有好处。龙鳞是我从北海龙三太子那里拿的,他自愿的,免费,你放心吧。”

般般不由想起被北海龙三太子引以为傲的那幅真君墨宝“四海第一美人”,咬了咬嘴唇。

“坐吧。”杨戬点了点面前的茶案。没有去插手其他人想做的事,那他们做了,我也不能怪他们。”

般般眼睛红红的,声音都有点哽咽:“可是,他们要杀我娘亲,你后来都知道,现在却还是跟他们走那么近……”

杨戬看着她,良久,叹息一声:“因为我是阐教的弟子。没有阐教,便没有我。阐教从来没有亏待过我半分,他们想杀你娘亲,也是因我而起,我当时未加阻止,事后却回头迁怒,这岂不是可笑吗?般般,你娘亲可以怪他们,你可以怪他们,唯独我,没有资格怪任何人。”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她问出这个问题来,杨戬就知道,妲己并没有把同心契一事告诉她。

按理来说,有同心契在,阐教就不会杀了妲己,所以这也是妲己非要跟他结下同心契的原因。甚至在见到姜子牙的第一面,为了自保,她就主动告知了姜子牙同心契的存在。但成也同心契,败也同心契,她知道杨戬对阐教很重要,但是低估了这份重要的程度,以致于,一旦阐教的最高层得知杨戬与一个狐妖结了同心契,极有可能出手强行解除。

阐教,不能容忍杨戬的生死都系在他人身上,尤其是这个人从一开始接近杨戬,就别有所图。

去太乙真人的金光洞骗学补魂之法的那天,杨戬与玉鼎真人聊起往事,聊了很多。那次玉鼎真人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说:“你结同心契的事情,姜师弟也不可能一直替你瞒着,若是拖上几个月还没解决,只怕最后她还是会被抓起来,搞不好,就是师尊亲自操控她的识海把契解了。那样的话,啧啧,不死也得残啊。”

玉鼎真人说的这些,他早在一千六百年前就想到了。所以他恳求玉鼎真人给他换心,心都没了,同心契自然也没了。那时想到的最好结果就是,他与她已经斩断羁绊,在他养伤、而姜子牙一无所知的这段时间,感应到解契的妲己自然会赶紧找个合适的地方躲起来。而为了不让姜子牙将同心契一事上报给元始天尊,他会在养好伤后想办法说服姜子牙:反正契已经解了,无人能再威胁他、威胁阐教,穷寇莫追,不如放过。如果姜子牙不同意,他就再多磨一磨,事情总会出现转机的。

他想得很好,但结果往往不如人意。他不知道换自己的心也会对她造成那么大的影响,不知道雷震子跃跃欲试要捉拿她,而姜子牙以为雷震子必然打不过妲己,便索性放他去了……这一切巧合加在一起,才会把事情推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但妲己没有把解除同心契时的痛苦告诉般般,杨戬想,那自己也没必要把这么多背景和心理剖析给般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