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自己的少年,十八岁的少女梳着蓬松的披肩长发,怀里抱着吉他,她在演唱会的舞台上高高跳起,手指拨弄琴弦,笑容灿烂而又肆意,汗水滴洒,舞台之下,是放眼望去,仿佛看不到边际的荧光棒海,一张张模糊的面容,似乎在高喊着同一个名字:
“阿悄,阿悄,阿悄——”
她看到了自己的青年,满脸疲惫的素颜女人被长枪短炮的媒体堵在街口,她穿着难看的沙滩裤和白t,眼下还有这青色的眼袋,头发亦是凌乱蓬松地像是没梳头就出了门,闪光灯后面,是一张张兴奋的面容,狗仔们恨不得将话筒塞到她的嘴里:
“沈俏女士,对于网上有人说你知三当三这件事情怎么看?”
同样的画面在品味过太多次之后变得乏味起来。
就像是被抽离了味道的菜肴,闻起来再香,看上去再好看,吃下去也是如同嚼蜡一般。
像是在看别人演绎的电影,沈俏已经很难再为这些画面触动。
不再悲伤,不再痛苦,不再愤怒……
一定要说的话,最多就是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呢?
是正值事业巅峰时喝下去的那杯毁掉她嗓子的辣椒水吗?
还是那些甜蜜开场,却以一地鸡毛收尾的感情?
好像都释怀了,都看开了,也都不在乎了。
反正都过去了。
真要说遗憾,大概是没能好好珍惜和亲人一起共度的时光。
在重重隔阂和别扭当中,没能将爱意及时的宣之于口。
要说遗憾,大概是没能和好朋友一起携手并肩,就像年轻时发过的誓言那样。
要共同向前,走向巅峰,去看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沈俏!沈俏!沈俏!”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语气急促,声音里带着哭腔。
“嘀嘀嘀嘀——”
医院走廊的灯光有些刺眼。
“沈俏,别走,我只有你了!”
让我走吧。
她在心中如是说道。
就算活着,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下潜,下潜,再下潜。
沈俏也说不清自己在这片无垠的黑色海洋当中下潜了多久,多远。
四周是这样的寂静,寂静地让她听得到血液在血管当中流动的声音。
“沈俏!沈俏!沈俏!”
闪光灯刺眼,沈俏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
放下手,望着眼前的场景,她陷入了恍惚当中。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画面。
数不清的摄像机,闪光灯,还有几乎要递到脸上的话筒。
一张张兴奋的脸藏在镜头后面,像是贪婪的鬣狗。
好像恨不得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膀大腰圆的保安手拉着手组成人墙,都没能挡住一群看起来瘦不拉几的娱记突围。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经纪人俞红扯着嗓子,“还请大家不要拦在外面。
“有什么问题,到会场里去提问,我们会尽可能地给大家足够的提问时间!”
“沈俏小姐,听说你十三岁就破处了是真的吗?”
“沈俏小姐,有人说见你去小诊所里堕过胎是真的吗?”
“沈俏小姐……”
那些熟悉的,尖锐而又刻薄的问题,唤醒了沈俏的记忆。
她想起了这场记者发布会。
那是发生在大概十七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和赵优组成的华国第一个双人女子组合circle刚刚出道。
踩着新世纪的春风,两个青春美貌的少女,几乎是一经推出,就红的发亮。
只是公司德盛娱乐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培养出了两棵摇钱树而高兴。
有关两人的黑料就铺天盖地而来。
十七年前的娱乐圈还很纯洁,不像若干年后流行的那样,黑红也是红,很多娱乐公司甚至会给自家女星塑造“玉女”形象,主打的就是一个“不通情爱,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模样,别说是谈恋爱甚至和人上床,连打哈欠露出扁桃体或者大笑露出牙龈,都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塌房”。
放在后世,很多只需要一纸律师函,挑几个跳的最欢的营销号杀鸡儆猴就能解决的黑料。
如今却需要上纲上线到专门开一场记者发布会来澄清。
沈俏有一种奇怪的抽离感,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在身体里,感受着那些嘈杂,那些欲/望,一个人在身体外,冷眼旁观着眼前的这一切,十七年前的她面对着这一切时是怎么想的呢?
恐慌,紧张,害怕,委屈,愤怒……
娱记的嘴像是锋利的刀子,总能扎在你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好像从来就不懂什么叫做“嘴下留德”,为了明天的头版头条和报纸销量,什么样难听的话题都编的出来,什么样的谣言都敢引导,沈俏从人群中穿过,甚至听见有个记者扯着嗓子在问她,是不是性/欲很强才会小小年纪就破处?
沈俏的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将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的男人的脸记住。
并不知道她是在记死亡笔记的记者们为她这短暂的停留兴奋起来,一个劲儿的往前挤:“沈俏,沈俏——”
一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在有保镖的护送下,沈俏走了足足五分钟。
等她挤进召开记者发布会的现场时,身上已经有了薄汗。
上台前,比两个女孩大不了几岁的经纪人俞红,抓着她们的手再三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