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了佛狸皇陵。
抬眼远眺,地宫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地宫,山脉的形貌也与记忆中无异。上次来时洋洋洒洒一大群人,热热闹闹,这一次却只有孤零零的两人。
以及装有骨灰的棺木。
到了山脚下便无法牵马再上行了,连星茗只能将棺木暂且装进储物袋中,单手抱着连曙上山。他们在山顶坐了一夜,看了一夜的月光,直至金乌初生时,连星茗将骨灰撒向山脉。
“皇姐,皇陵冰冷。”
他在心中道:“报完仇后,我就来陪你。”
转身时,身后不知何时站了许多人,寒荷师叔站在最前方,后面是蓬莱仙岛其他弟子。
他
们奉命前来抓连星茗回到蓬莱仙岛,其实在半路上便已经找到了他,可大家却不约而同默契没有上前,寒荷师叔也让他们静悄悄地跟着,等连星茗做完想做的事情,再出现。
寒荷叹息道:“摇光,你还在禁足期间却私自出逃,少仙长也因此事被牵连。回去后,你要随我一起去面见仙长领罚……”话还没说完,连星茗的身形便向前一倾,寒荷面色微震,连忙上前扶住,伸手一探丹田亏损,竟已晕过去。
“他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连曙憋了许久也憋不住,重重推搡着寒荷大哭出声,“皇兄已经好几日未曾合眼了,他很难受,你们为什么还要罚他,你们是坏人!”
寒荷脸色发白抿了抿唇,喂了连星茗一颗补灵气的灵丹,又抱起不断挣扎的连曙。
吩咐众人:“走吧。”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连星茗梦见了寒岩窟,还梦见了那把金色巨锁。
他梦见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那把锁,又看见锁孔黑幽幽,周遭的锁链都向他迅速逼近,牢牢缠在他的身上,让他无力反抗。
醒过来时竟已是一周后,身上的衣物干净整洁,像是被人换过了。
他在床上翻过身,房间里安安静静,往日悬挂黑金战甲的衣架空空如也,在冷风中摇曳。桌椅便似乎出现一道若虚若实的身形,是皇姐。
皇姐唇边的笑意柔和清浅,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包好的马奶糖糕,“我家星星最喜欢吃了,偷偷给你带来的”。她的身侧,白羿将腿翘上桌子嘴里叼着稻草,笑得吊儿郎当不学无术道:“什么小侯爷,二殿下,叫我小将军好不好。”
[是心魔。]系统焦头烂额,[你现在这个心理状况真的很不好!让人很担心,你和我签约吧,我至少能够保你不被心魔干扰心智——你知道魔修为什么难自控吗?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在心魔的蛊惑下坚守初心,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连星茗起身,走到了桌边。
伸手轻抚过桌面。
弯唇笑了。
桌子上刻有歪歪扭扭一行字——白羿到此一游。
下面是傅寄秋到此一游。
再往下,是一个小小的、娟秀的弯月。
之后才是:还有他们的小星星。
短短七年,物是人非。
连星茗又躺回了床上,不知道多久之后,房门被轻轻敲响。傅寄秋走了进来,蹲在他的床侧,将一物放到了他的身边。
连星茗偏眸一看,是一株长势旺盛的虎刺梅,青葱绿叶赤红花朵,生机勃勃。
他闭上眼睛道:“这不是原来那一个。”
傅寄秋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原来那一个在我屋中,还活着。”
连星茗却知道那株虎刺梅应当已经是残花败叶,只留有枯枝了。他睁开眼睛,转眼看向傅寄秋,瞳孔平和道:“你因我私自出逃被牵连,师父罚你什么了?”
傅寄秋道:“
没什么。”
连星茗眼帘微抬起注视着他额间的红纹,是束缚咒,许久后才出声:“师兄,你以后不要再管我了,不然只会一直被连累。我是死是活,都有命数。他日我若死了,也是我心中所愿,你也不要来救我。”
傅寄秋呼吸都停滞住,抬起手掌攥住连星茗的衣袖,声音放得更轻,似带着些祈求的意味,道:“我不惧怕受罚。”
连星茗抽出衣袖,转而侧躺着身背对他,道:“你们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眼色,像是怕我会想不开。我不会想不开,大仇未报,我至少也得手刃仇敌才会跟家人一起走。”
傅寄秋道:“我陪你一起。”
“你是少仙长,你有更需要你的地方。”连星茗这才转头看他,却看见傅寄秋面色惨然,眼眶浮着红晕。他顿了顿,眼眶也红了,道:“师兄,你能不能叫我一声星星。”
“……星星。”
“你能不能抱一抱我。”
傅寄秋便将他被子盖好,褪去黑靴上床,隔着被褥抱住他,抱得很紧,像怕他会悄悄在眼底消失。剑修的体温自然是炙热的、滚烫的,隔着一床被褥,这暖热也源源不断传过来。
七年前,傅寄秋只比他高出一线,而今已比他高出许多,整个人骨架身形都比他大出一圈。隔着被褥,那只有力的胳膊环住他的腰肢,将他向上提起,他的后脖颈便紧贴着傅寄秋的肩。
他掩面,忍不住低声啜泣。
傅寄秋将他搂得更紧,像是要将他深深按入骨髓中,瞳孔划过一丝痛色。
又过了几日,待连星茗身体养好些,亏损的灵府重新充斥有灵力,寒荷师叔才来到他的别院,带着他去面见裕和仙长。
上一次受罚时是秘密参战,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因此当时在场的人也不多。可这一次是禁足期间私自出逃,而今裕和仙府聚集有数位仪态威严的长辈,大有三堂会审之势。
连星茗端正跪下,第一句话是弟子知错,无论什么罚弟子都能受下。
第二句话是:“弟子要向蓬莱仙岛告发,漠北有修仙者不顾仙门百家定下的规矩,秘密参战!”
仙府中一片哗然。
各位仙尊来此地之前,并未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裕和并未当场斥责,想了想温和问:“你为何会这样认为?”
连星茗多日如一潭死水的心,猛地泛起波涛,他眼眶通红抬头道:“弟子有错,弟子不顾规定,在佛狸皇宫设下了防御结界。此为中阶法阵,非修仙者无法将其破开,漠北大军却如入无人之境,破开结界围城攻陷皇宫。请蓬莱数位仙尊找出此等破坏规定之人,按规处置——因摇光最先破规,摇光自请死罪,还请师父找出此人后,令其与我同罪!”
众多仙尊面面相觑,有人说:“小摇光,你这不算秘密参战,设下防御结界只能是干涉国运,罪不至死。破开你的防御结界也只是在拨乱反正,即便抓住此人,也只是将你二人送往梵音寺,由梵音寺来处置,你们都罪不至死。”
连星茗支起腰杆,眼眶更红高声道:“还有连云城之战!我皇姐带领七万兵马深入连云城,城中只有漠北两千士兵驻守。城门关上去后便再也没有打开,其内有硬木撞击过的痕迹——凡人无力撞开城门,定有修仙者参战!将七万人在城中活活烧死,另一波人声东击西攻陷皇城,这足够算得上参战了吧?”
“……”上面安静了。
众人小声窃窃私语,都无法武断下定夺,最后皆看向了裕和仙长。
裕和问:“你可有证据?”
连星茗哑然抬头:“什么?”
裕和道:“你说你在皇城处设下防御结界,那处可还有阵法残留的痕迹。若有,我便派人去审查一番,将破开你结界的人寻到。届时你二人均会被送往梵音寺,等待佛门判处。”
连星茗沉默了。
当日他在皇城时看得很清楚,皇城周围八角都是阵眼,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想必那违规参战之人也不想被抓住。
裕和又问,“连云城的城门打不开?为何我听说你已为那些士兵收尸。”
“它后来打开了——原本城门是打不开的!”
“你可有证据。”
“……”
“你是亲眼所见城门打不开,还是道听途说?”裕和看着他,语气温和道:“摇光,你身在局中,思维与意念都深受影响。可仙门做事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要讲证据。”
“我们又怎知你是不是在撒谎,假称自己曾经设下过防御结界,蓄意构陷他人。”
连星茗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道:“我与所有修仙者都无仇无怨,为何要构陷他人?”
裕和温和笑道:“我们又怎知,你此时是否在撒谎,你是否真的与所有修仙者都无仇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