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御史张口说不出话。
他要是想出了两全之计,就不必愁闷这许久了。
严禁了,对不起百姓;不禁,交代不了陛下。
唯一的方法,就是降低盐税,让老百姓买得起官盐,自然也就没有人会冒着风险去购买私盐。
可是盐税并非他能左右。如果只是当地的盐官私谋利益,那他也就直接拿下惩处了。
可问题就是,提高盐税,就是陛下授意的。
这简直就是……贼喊捉贼。
谁来查案,谁就背这个锅。
安御史不敢让这个想法在自己脑海里久留,迅速地驱赶了,沉默不言。
元苏苏像是了然,叹了一口气,说:“在上者不好揣测,在下者只能替其承担了。”
安如圭迅速地抬起眼皮,意识到这话里有些指示之意。
可还没想出来,对方便岔开了话题,转头喊道:“夫人也在这里。”
御史夫人从惊诧中恢复过来,眨眨眼,上前来,与元苏苏见礼。
安御史左右愣愣观望,片刻后,问:“夫人认识?”
“是呀。”御史夫人笑道,“老爷难道不知,这就是元小姐?方才看老爷说得那样相投,还以为老爷早已认出来了。”
安御史这才真真正正地吓到了。
话点到这里,就够了。初次见面,不宜展露太多,等到日后《黎明万事图》成图,她也已造好了声势,那时安御史才大有可用之地。
元苏苏和御史夫人相携下山,留给安御史在后缓解心情的余地。
“……这样说来,御史衙门还是缺着人?”元苏苏问。
御史夫人点头,“我们从京里来,从前在都察院,没有自个儿的班子。如今外出巡守,内衙却是没人支应门庭的。”
关于幕宾的选择上,元苏苏并没有太多经验。
她察觉到又是一个自己的盲区,于是道:“我对这内衙却是很感兴趣,夫人可能细讲?”
御史夫人讶然。
她又是一次,将政务上的事拿来问她,而不是去问巡按御史。
她慢慢含笑道:“元小姐抬举。”
“元小姐可知道如今幕业兴盛?”
这个她知道,元苏苏点了点头。
“学幕业的,大都是不得志的读书人,在举业上进步无望,谋生无门,才想去学这为人从属之道。”御史夫人语气淡淡,“在正经读书人家里,都是不受人待见的。”
“只是如今的科举,想来元小姐在京中也有所耳闻,世家子弟谋求功名加身的太多,早已不是平民百姓会读书便能轻易出了头的……”
御史夫人掩了下唇,把这不好提的话柔和了点说,“学幕业的士人,便越加多了。”
“这幕学中,以刑名、钱谷一道为贵,只因各地衙门都少不了这样的师爷,易于谋生,也受重视。”
“其余小席,如账房、知客、章奏等道,却没人钻研。要是寻常的衙门也就罢了,找个文采好的顶了就是,可这出巡的御史却不一样。每每上奏,奏章都是要呈给陛下过目的。”
“咱们老爷要的章奏师爷,须得文采斐然、用词谨慎、善于揣摩上意,书法过人,又有眼界见识,还十分信得过才行。”
御史夫人本只是感叹这样的人哪里好找,却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元苏苏的脚步走着,心中已经不知不觉地澎湃起来。
她的手心几乎都开始发烫了。
巡按御史的章奏,是上达天听最快的东西。
和边陲的军情快报一样,都是六百里加急送回京都的。
这一路上不知要换多少匹马、多少驿兵,只为了把出巡当地的情况,如实地呈报到天子的眼前。
如果,她能左右章奏的内容呢?
如果……她甚至能主导这章奏如何下笔呢?
元苏苏抿了抿唇。
她平淡开口说:“我这里有个学幕出身的先生,才能超群,书法也不错。倘使安大人缺个人,或可荐书一封,亲自看看。”
御史夫人顿了下,才问:“当真?”
对上她并不太敢相信的眼神,元苏苏只是笑了笑:“是我一位亲眷的老师,近来他学生生了病,正要辞馆,从前也是在山下县做师爷的。”
“我只顺水推舟,将他荐给夫人。至于他才有几分几斗,师承背景如何,便劳烦夫人和安大人自行考察了。”
元苏苏微微地笑。
安御史急着抢在他人之前,把天有吉兆上报给陛下。
只要他见了何清宁,看了他写的字、听了他的谈吐,定下他来是迟早的事,不需她过多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