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苏苏点点头,略看了一眼,便想着谢璩要来的事。
谢无寄并未在赴宴的人之中。
李氏的四个亲生弟妹都打扮整齐,去了宴上;而这自然是没有他的事的。他也只是来替表姐搬书,顺带也可避过舅舅舅母。
他已经感激,李氏在布政使府的处境并不容易,今日进府时丫头的态度便可管中窥豹,他并不会给李氏更多添些烦恼。
李氏是唯一对他有善心的人。
谢无寄毕竟在读书上有些天赋异禀,又比小厮细心,便亲自将书箱里的书册按类整理完,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以幼子开蒙时的顺序,一一放入书匣里。
而后,垒在书案上。
此处不过是布政使府中的一座小院,东边的耳房理出来给李氏平日处理院中杂务,需要看帖,因而布置下了书案书橱,还有小小一盏灯。
他曾经也祈祷过,愿自己长大后也能有这样一间小小书屋。
窗中冬夏春秋,四季倏忽而过。他便可以坐在那里看书,恬然无畏。
……
谢无寄扣上书匣,从书房中退出来,将门合上。
院子里的丫头都跟着去了花园里,只有一个未束发的小幺儿在影壁外坐着。
谢无寄出了垂花门,同他拱手说:“我想清洗下衣物,请问何处有水可用。”
小幺儿撑着脸看他,也不大爱搭理,只给他指了路:“往东边去,将到园子那一带,有处水井,我们平日都在那里打水。”
谢无寄道谢。
寻常小富人家的院子,是三进三出。李府整体构造上也是如此,只是在后罩房之后,添了一个小院子;又在正堂东边设了一个简陋的耳房。
而于整个布政使府来说,这间三进三出的小院子,不过是府中的一角。
单单是人们住的地方,便有不下十个这样的小院子。更遑论宴饮起居、接待来客、公子读书、大人办公、聘请幕宾、库房厨房等地。稍不留神,在这府中便会找不到来时的路。
好在谢无寄一向是一个谨慎的人,记性也极好,并未走错路。
他谨记着今日园里在宴饮来客,在园子最外侧止了步,寻到了那口水井。
他平静地打起一桶水,将骨骼偏长的双手浸入冰凉的水中。
素采怀里揣着信,平日一向举止稳重的她难得也大步跑起来。
还好借了官家的折子进京,元公爷的回信不过十日便到了,她即刻就得拿给小姐,迟则生变。
回禀了布政使府的人,知道小姐在园子里,素采又快步往园子里跑。
路过一片林子,素采眼尖,看见一截裙摆十分眼熟,当即便知道是小姐。
她喘了口气,还往前走,却没看见地上,冷不防被撞了下。
素采趔趄,“哎哟”了一声,叫不远处桃林下的一围人都看了过来。
她顾不得喊疼,隐约刚才听见闷声,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在井边的少年手上多了血痕,刚支着膝盖,湿淋淋地站起来。
素采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你,你……”
“素采,什么事?”
元苏苏已看见了,越过桃树弯腰过来,刚要说“你手里拿的什么”,一向目中无人的她,却看见了旁边的那一个,兀地、僵硬地、史诗般地立在了当场。
她目光就错愕而震惊地死死盯着那个少年,眼睛睁着。
随着少年站起身来,低头告罪,她的反应也越来越明显,让周围的人都有了些寂静,不敢出声。
春野胆战心惊地感觉到小姐捏紧了自己扶着她的手,这不是个好消息。
少年垂着头,眼睛恭顺而安静地看着地面,并未直视她们这群女眷。
他一身布衣湿透,前襟往下沥沥滴着水,袖口也仍有一片污迹,裹着他的周身,像不觉得凉。
他还不到弱冠的年纪,额头碎发风吹飘忽,还是那张冷峻森然,如山如月的脸。甚至低着头,还能看见他细剑一般的长眉下,有一双收敛的眼。
他在少年时,总是垂着眼睛,不正眼看人,以示谦卑。
于是后来他抬眼时,没人想到,他已是杀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