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变

现下,他不过二十出头,就已考中解元、省元,若能在数日后的殿试里被点为状元,便将成为大周重开科举之后首位连中三元的英才,这会儿真可谓是春风得意。

但余若真不骄不躁,进士及第之后依然住在王府里头,像往常那样照料世子的衣食起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府里众人没有说他不好的,就连向来淡漠的周子皙都同他亲近,人前尊称他为“余大哥”,私下里惯称他的小名“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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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若真长剑横撩,甩出一道无形剑气。

刹那间,数丈外的一片杏花被削成了两半。

周子皙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单用耳朵听着,道:“我出‘鹑尾掠’,剑摇,自侧前方扫你下盘。”

余若真便做出接招的反应,撤步后退,虚晃诱敌,反手向前突刺。

周子皙动了动耳朵,道:“我左侧身格挡,并用右腿踢你足三里穴。同时出一招‘羽翮已就’,将内力灌入剑身,甩出六道剑气,佯攻你右臂,实攻你左臂。”

余若真闻之,仿佛看见了扑面射来的剑气,左右摇晃,侧身避让。

周子皙紧接着说:“我出一招‘舆鬼啸’,以内力振动剑身,将先前被你躲开的剑气引回,从背后刺你。”

“你又赢了。”余若真收剑入鞘,颇为感慨,“子皙若能习武,必定打遍天下无敌手。”

“纸上谈兵罢了,别挤对我。”周子皙搁笔,胜负已定,册子也写完了,伸个懒腰,起身摸到紫藤花架边懒洋洋靠着。

余若真远远地望着他。

春和景明,赏心悦目。

周子皙笑着朝余若真招了招手。他话少,笑少,时常显得泠然忧郁,但一笑便仿佛春水化冻。

风吹花摇,恰一片花瓣飘落,点在周子皙颊边。

余若真指尖轻触,将花瓣扫落,手掌有意无意地拂过子皙的脸颊,顺势往下,垫在他背后,免得他被藤蔓硌着。

周子皙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站直了身子,说:“哪日得闲,帮我把背上的花绣洗了。”

“不怕疼了?”余若真刚练完剑,身上热,气息也热。

“我又想起师父。”周子皙有些恍惚,“他说你绣得好,鱼龙栩栩如生,可惜,只成了半条。一晃眼,十年过去了,现在已经没法补全,不如洗去。”

一阵风来,余若真的眼神仿佛池水轻荡,喃喃道:“你师父看过。”

“当然,他是我师父,他那双眼睛……”周子皙声量渐轻,“你那时直接绣完多好,做什么急着跑?”

“世子渴吗?”余若真顾左右而言他,低头轻笑,仍是一副君子模样,身上隐约带着一股兰花的幽香。

周子皙眉头微蹙,抬眼看他,似是有话想说,却终究沉默。

一时,两人相顾不言。

唯有鸟鸣声声,锦鲤偶尔跃出荷池,波光轻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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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陪我玩玩!”

一道女声忽从门口传来。

余若真松开周子皙,退出花架,拔剑出鞘。

紫衣女子顷刻间飞身而至,挥枪连番突刺,喊着:“就用子皙方才讲的那套剑招!”

余若真全力迎战,但新学的剑招尚不熟练,同女子斗了十数个回合,才抓住破绽,出一招羽翮已就。

六道剑气势如江河。

那紫衫女子好似早有预料,但也只是险险避过,被震得气血翻涌,爽快认输,直呼:“痛快!”

余若真收剑行礼,道:“大姐,得罪了。”

“自己人,讲那些有的没的?”紫衫女子豪迈地摆摆手,把花枪搁了,着人搬来桌椅板凳,布置茶水点心,懒洋洋躺下,半点都不讲究。

这女子乃是周子皙的大姐、楚王长女周灵焰。身长七尺有余,面若银盘,翠眉朱唇,明净美丽自然天成。

她在汴京小有名气,却不是因为美貌或者武力,而是行事做派——自幼不爱描眉画鬓,只喜舞枪弄棒,姿态气度都跟男人似的,三十岁尚未谈婚论嫁。

偏生楚王潇洒放达,一味地纵容她,甚至请官家特许,让她扮男装入武学。未想,她于殿前比武中拔得头筹,按例应被点为武状元,无奈身为女子,终究只能设法脱身。

这日,周灵焰刚从宫里领赏回来,被封了个郡主,却是满脑门的官司气,只想找个人切磋。

然而,府里的武师们早都被她打怕了,个个称病辞战。

她父亲楚王周廷兰虽是个武道高手,但常年醉酒、昏昏度日,直到近日才突然地戒了酒,重振精神,正为朝廷主理规制天下佛道宫观事宜,清早就到大罗观里跟主持喝茶去了。

她生母先楚王妃沈莹是开国元勋沈昌的嫡女,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却在生下她之后不久就不幸病亡了。

后来,楚王纳了南楚的潇湘公主罗筱筱为妃。罗氏性情直爽,为人磊落,主持家务多年,将灵焰视如己出,两人关系亲近如同姊妹,闲来也会切磋切磋。无奈子皙身体病弱,罗氏为了给亲儿子治病,成日研习巫傩法术,待在屋里侍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