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原就染了风寒在病中,而后又被暴打一顿病上加伤,等老父亲这一蹬腿儿,那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觉万分羞愧悔不当初,没两日功夫浑浑噩噩的秦钟便也就咽了气。
听罢,贾宝玉已是泪流满面,伤心不已。
都知道他曾与秦钟一同上贾家家塾,有那么一段时间日日同进同出坐卧一处,甚是相熟亲近,故而见他如此伤心也都觉得正常得很,毕竟他本就是个心肠柔软之人。
一时间众人也都纷纷劝慰,只叫他好好保养自个儿的身子要紧。
唯独知晓一些肮脏事儿的王熙凤和平儿显得有几分讥诮,暗道这哪是哭友人啊,分明是哭小情人儿呢。
“宝玉!”
循声望去,却见王夫人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满脸焦急。
“我的儿,你怎的又吐血了?那是个什么人也值当你如此伤心?你这般作践自个儿的身子,可不是在拿刀子剜我的心吗?”
抹了抹眼泪,又厉色一扫,“不省事的小蹄子,什么样的事也都敢搬弄到宝玉跟前来,拖下去打五十板子发卖了去!”
“二太太饶命啊,我再不敢了!”
还不等她磕几个头,周瑞家的就已经打发人将她给扭了出去。
一屋子人竟也没哪个开口说句话。
林黛玉是左看看右瞧瞧,帕子扭得一团糟,在看见贾宝玉低垂着眉眼犹犹豫豫最终也还是没敢吭声时,她这眉心的“川”字就愈发深刻了。
不过这会儿不及多想,想着方才那小丫头她还是于心不忍,犹豫着小声说道:“二太太,那小丫头年纪那般小,又身子骨儿单薄,五十板子下去许会要命的。”
“外甥女儿心善,不过家有家规,犯了错就合该受罚。”
一句暗含讽刺的“外甥女儿”便将林黛玉的嘴给彻底堵死了。
她不过是上贾家来的客人罢了,哪有什么资格插手人家的家事。
林黛玉哂笑,又见贾宝玉仍闷不吭声,顿时更觉失望。
“罢了,原是我多嘴多舌。”说罢便起身告辞,不等任何人反应,利索地抬脚就走。
人正要上马车,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姑娘且慢!”
转头一瞧,赫然正是老太太跟前的鸳鸯。
只见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道:“老太太才念着叫我去宝玉那儿寻姑娘呢,姑娘怎的这就要走了?”
言下之意是指责她上门一趟竟都不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林黛玉抿抿嘴唇,神色恹恹地说了句,“老太太既是不愿见我,我又何苦去招老人家嫌呢?没得反叫老太太心里不舒坦。”说罢就上了马车。
前头来了好几回都只拿一张冷脸对着她,若非必要甚至连话都不愿跟她多说一句的。
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心疼宝玉,心里头怨着,但宝玉惹事被他老子打,与她有何关系?怪她不跟三公主和三皇子求情?
好没道理。
如今宝玉转好了,老太太倒是想见她这个外孙女儿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拿她当什么人了。
林黛玉心里也有了气,当下就吩咐车夫走人,再不给鸳鸯巧舌如簧的机会。
从头到尾冷眼旁观这一切的无忧不由暗暗弯了弯嘴角,暗道这哪里还需要旁人蓄意引导啊,这家人自个儿就惯会作的。
尤其是那个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贾宝玉。
鸳鸯眼睁睁看着马车离去,愣是吃了一嘴的灰,无法,只好回去如实回禀。
“这丫头是怨上我了,气性愈发大起来。”有了底气,果真是大不相同了。
贾母叹了口气,神色疲惫极了,“罢了,过些日子等她消消气再说罢,明儿先去我库房挑些姑娘家喜爱的小玩意儿给她送去。”
“是,老太太也别太着急,林姑娘在您膝下养了两年呢,这情分自是不同的,眼下也不过是小姑娘家一时气性罢了。”
“我能不着急吗?眼看着她父亲就要再婚了,届时她与那位三公主日日朝夕相对的……我这段时日冷眼瞧着,那位三公主怕是个心思深沉不好对付的,哄起小姑娘来那是一套一套的,不见这才多少时日,那傻丫头就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眼下她心里对我这个外祖母有了隔阂,若不能尽快修复好这层关系,可就叫旁人有趁虚而入挑拨离间的机会了,到时候我还不定能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
“这……”
“老太太。”王夫人急匆匆闯了进来,脸色瞧着不大好,进门就说道:“我有要紧事同老太太说。”
贾母会意,打发丫头们都出了门去,独留鸳鸯在身旁。
“说罢,又出了什么事儿。”
“是宫里娘娘又打发太监家来了,要……要一万两银子。”
“怎么又要银子?”贾母黑了脸,掰着手指头道:“二十五万两之后这又是第几回了?今儿个三五千明儿个一两万,竟是没完没了呢?便是在宫里上下打点开销大些,也远不至于如此啊。”
王夫人也想知道这么多银子究竟都砸哪儿去了,真真是掏得她心肝肺都疼,可偏偏她还不敢不掏。
“前程”二字就跟吊在她面前的胡萝卜似的,回回想要撂挑子却都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巧了,贾母也正是这样的想法。
熬了这么多年眼看才熬出头来,哪里舍得拿这份前程去赌呢。
沉默了许久,贾母到底还是松了口,“不过这好几回下来,我的私房银子也已不剩什么了,这回我顶多再能支持个三千两,若再有下一回,你便不必再来找我了,自个儿想法子去罢。”
“老太太!”
“你不满意?”贾母冷冷地瞧了她一眼,“我那点私房都是留给宝玉的,今儿你给我掏完了,日后宝玉还剩下什么?”蠢东西。
王夫人愣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拿了银票出门便脚下一转,奔着梨香院去了。
老太太说得没错,娘娘那边要支持,但却也不能为了娘娘掏空家底儿,这些财产合该都是给宝玉留的。
既是如此,就只好从外头想法子弄钱了。
……
送走王夫人来到女儿房里,薛姨妈就忍不住开始唉声叹气了。
薛宝钗正在做针线,头也没抬问了句,“这回又是多少?”
“三万。”
“三万?”薛宝钗愕然抬头,拧着眉算了算,“那回五万,今儿个又是三万,期间不时又来了好几趟,加起来估摸着也有个四五万了。”
这么一算大抵就是十二三万出去了,却还不是全部。
在贾家住的这两年明面上他们薛家不曾拿什么钱吃住,可私下里却给了王夫人不少,有她自个儿张嘴“借”的,也有逢年过节他们家借着送礼的名头送出去的,加起来怎么也有个大几万。
“也就是说,咱们在贾家住了两年,都已经扔进去将近二十万了。”
不算不知道,冷不丁这么一算,母女两个皆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薛家是有钱不假,可也经不住这样往无底洞里头扔啊。
“这可怎么是好?”薛姨妈急得眼眶都红了,“咱们家如今进项是愈发少了,那些家底儿是用一点少一点,将来你哥哥娶妻、你出嫁……再照这样下去,这点子家当还不定能挺到那个时候呢。”
听闻此言,薛宝钗亦是满心疲惫无力,看着手里的针线,再一次咬唇暗恨自己为何偏偏托生成了女儿身。
若她是个男儿,她有自信能够接过父亲留下的这份重担,将薛家撑起来。
“不如咱们搬出去住?”
薛宝钗想了想,却摇头,“搬出去有什么用呢?除非咱们不住在京城了,否则也不过是抬脚就上门罢了,左右是躲不过去的。”
可不住在京城又能去哪儿呢?金陵那边的一切早就处理干净了,再回也回不去了。
一时间,母女二人竟相顾无言,透过对方的眼睛,隐约都能看出彼此如出一辙的凄苦无助。
但凡薛蟠能够顶些事,她们也不至于会被王夫人拿捏至此。
“若这个世道女子也能经商做官就好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仿佛也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婚期便已到了眼前。
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单若泱愈发将手炉抱紧了些,忍不住吐槽道:“谁家会选这么个时节成亲的?春暖花开之时不好吗?”
风铃给她倒了被热茶,闻言就笑着安慰道:“公主不必担心,钦天监算好的必定是难得的大好日子,到那一天指定天气晴朗宜嫁娶。”
单若泱接过茶碗慢慢喝着,边暗暗翻了个白眼。
晴不晴朗的,总归是冻死个人。
正在这时,路嬷嬷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皇后娘娘方才叫人送来的,说是准备拨给公主的陪嫁,请公主过目。”
接过来一瞧,上头密密麻麻全是人名,每个人名的后面还清楚地记载了年龄、籍贯、出身等详细信息,事无巨细恨不得连祖宗十八代都扒拉出来了。
不过单若泱的目光落在头一个人名上时就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