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多数人,都卡在开口这一步,参加诗会,就给场子添个人气。
热闹是别人的,他们茶水喝多了,只能不停跑茅厕。
一场场下来,毫无记忆点,白费了时间。
所以也有许多小学生们会组童生诗会,类别各异。
圆圆就撞上了他们私下的“练习”。
这么肯定,是因为里面十有八九说话都磕巴发抖,还有人是背诗,不是作诗。
等知道对岸有人时,他们就更紧张了。
两头遥遥看,小书生们见是位千金在这边,顿时慌作两团。一团觉得害羞窘迫,一团有了炫耀意味,背诗也要背得大声。
那个长得最俊的小书生,就有与之相配的胆气,中间卡壳背不出来,他还几首诗串到一处,虽不对,但把场子撑下来了。
圆圆没忍住笑了声,是个有趣的人。
她收回视线,虚虚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打盹儿,耳朵听着隔岸的热闹,旁边有爹爹作陪,身与心都极其放松。
云程看她这样,知道她没避开的心思,就不提,给她画了一副夏日小憩图。
对岸的热闹他听着喜欢,这群孩子现在还没养出沉沉书卷气,有着少年的活泼与天真,三五好友聚一处,尴尬窘迫里,笑一笑,都散了。
离开时,他们先走。
回家后,两边各说热闹。
给圆圆画的画,要找人装裱。
团团也有东西要装裱,是他今日在考场作的诗。
尾句不够押韵,但童趣十足,得了先生两个“一甲”,让他好生出了一回风头。
再说说今天遇见的人和事,团团就有很多可说的,他仗着小,模样好,还有亲爹的面子在,与很多才子说了话。
开口第一句必然是“我听说过你,你的才气很出名”,很机灵的避开了这人出名的是诗还是文章,找人套出了一大堆“学习方法”。
总体就是“我背书不如你们,每日苦兮兮”的去套。
问来问去,不外乎重复和理解,以及多写多看。
所以事后,他有了一番感悟,“原来习文也跟习武一样,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七岁小孩儿说的话。
圆圆逗他,叫他展开说说。
团团今天很有表达欲,他说教官教一套拳法,教人拉弓射箭,看的时候是会的,感觉动作挺简单。可就那么简单的几个动作,一起学习的人,成果都大不一样。
还得好好练习,不然就是纸上谈兵。
圆圆就不接话,看向爹爹们。
她觉着这个弟弟不傻,这不挺聪明的?
叶存山说他今天跟人“论道”去了。
论习武累,还是习文累。
对团团来说,是习文累。
因为他习武一天,都觉得浑身有劲,到了背文章时,几篇下来就让他脑壳疼。
但对大多数书生来说,是习武累。因为他们坐一天啥事儿没有,但要活动筋骨,操练狠了,胳膊都提不动笔。
吵来吵去,不过是熟练度罢了。
团团脑子很活,没人提点时,都立刻想到了武学里每天重复练习的东西。
按他的性子,这种重复性练习做多了,他是会烦的,可是将近两年,他一点不腻。
因为他知道练好以后,他会获得什么。别人还在为十米靶子犯愁,他能百步穿杨。
别人能百步穿杨时,他射移动靶子轻轻松松。
拳法之上,还有刀枪。
能拿到自己的兵器,那多威风。
过后还有马上的操练!
这事儿成了,往那儿一站,比他大的,都要叫他“师兄”。
学文嘛,当然也需要重复练习。
他不喜欢,是因为不知道练习会给他带来什么。
最初模糊的目标是在诗会上出风头,可是他在武学,暂时也不会下场科举,这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前阵子又定下要青出于蓝的目标来,要比他爹爹厉害,可是具体怎么个步骤,他又不清楚了。
跟武学里的等级分明完全不同,他进书房看那满满两墙的书,只感觉没有尽头,学个几天就腻了。
今天去模拟考场一回,感觉也不是。
从一个考场换到另一个考场,最后换到圣上的大殿里去考。
一级级上去,步骤比武学的“升级”少。
书嘛,说白了就是十三经。
其他的约等于是武学的“特殊技巧”,前人总结出来的捷径。
他今天这一番辩论,是真的大出风头,叶存山一天都没憋住笑,最后索性就笑开了。
团团看他脸色,知道自己思路对的,越发起劲。
在外说一回,回家路上又缠着爹爹问哪里不对,晚上再在云爹爹好姐姐勉强炫耀一番,他如果有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今天用嗓子多,晚上给他泡了润喉茶。
他喝了又睡不着觉,想问问他是习文好还是习武好。
事实上,即使今天出风头,他对习文也没那么大的兴趣。
真跟他说学文好,他能立刻失去兴致。
所以三人都很一致的反问他:“不可以都要吗?”
团团一想,觉得有理。
他现在也是两个都在学的,武学本身也要上课,教他们识字看兵书。
他没什么问题了。
第二天,圆圆等他一起出门去上学。
团团要姐姐下午来接他,如果可以,每天都要来。
圆圆问他为什么,团团说他下学后不想出去玩。
“主要是不想去他们家里玩,不好玩。”
他昨天出风头了,今天去吹嘘一番,肯定有人要约他。
圆圆答应下来。
下午去接团团时,还遇上了昨天碰见过的俊秀小书生。
看样子也是来接自家弟弟的,两人在门外碰见,没交谈。
一连半个月,基本圆圆来时,都会碰见他。
这次回家时,她就问团团那个是谁。
团团说是“李大头”的哥哥。李大头名叫李遥,脑袋大被人取了外号。
问李遥哥哥叫什么,团团拿出了讲冷笑话的精神:“当然叫李远啊!”
遥远遥远,遥在前,远在后,怎么就有理所应当的顺序了?
团团不懂,还不耐烦,“你不是看见了?你自己问去。”
圆圆哼一声,“跟你说两句话就这态度。”
团团一看,就往她身边凑,傻笑着叫姐姐,“我给你买吃的,糖葫芦你吃吗?”
在他看来,姐姐有一点很奇怪。
糖葫芦又不是什么难买的东西,但姐姐从不主动要吃,买一回又会特别高兴。
他当然不懂“淑女”的优雅,拿了铜板去买了四个,想想,又再添了三个,经过陆家时,叫人送去。
等这阵子过去,团团迎来小考,要去猎场外围团练七天,圆圆就不用再去接他,自然就碰不到李远,谈不上问名字原因。
十三岁时,圆圆从学堂“毕业”,再不用去了。
以前一天都在外面,这会儿闲在家里,她看书做针线都不习惯,感觉日子过得特别慢。
开始还有人邀约,她也会约人出去玩。
但听说各家都在教人规矩、管家,如此练个一年,来年相看时就有了样子。
寻摸亲事到把孩子嫁出去,还有个一到三年的时间,这期间还要学管铺子,至少要会管嫁妆铺子。
这一来,即使她闲着,也不好经常上门递帖子,显得没眼色。
也是这阵,云爹爹看她休息得差不多,也该适应不上学的日子了,就问她要不要去话本铺子里学点东西。
圆圆有点紧张,想到其他好友学东西的目的,不由拿扇子遮脸,“学这个做什么?”
她爹还挺直白,“学会了你去管事,让我歇歇。”
圆圆:“……”
话本铺子的业务很复杂,前台的审核,后台的账目、后勤还有管饭管联络关系的。
对外还有培训与回信,搜罗各类“热点”。对外的“招牌”也一直没闲过,高压之下,来的人多,走的人也多,还有人是故意来溜达,想套出他们家的经营秘诀。
话本铺子里,又分了连环画部,会出画册。长篇短篇以外,还有每日短漫挂门前,每本书的“名场面”短漫做宣传。
这些东西的熟悉,就让圆圆花去了两个月,深入学习时,又是各个地方都待着“实习”,确保她对每个流程都熟悉,通过“实习期”才给她盖章,云程亲自考,考完放她去下一个工位实习。
圆圆觉得这不是淑女做的事,应该交给团团。
团团不喜欢这东西,看个话本都要听书,听别人讲,自己没耐心看。
连环画他倒是喜欢,“姐姐,你是不是能看见最新册?给我也看看呗。”
圆圆看得见。她目前做得最顺手的工作是校对。
这种需要耐得住性子,能忍住无聊和脑子里的熟悉度,一点点去重复翻阅比对的活儿,她做得很好。
这是自家的生意,团团看见最新篇,也没拿出去跟人炫耀,藏得住事,圆圆晚上给他带回来,他就在家里看。
今年后半年,圆圆不用再偷偷卷着去激励团团。他找到合适的方向和学习方法之后,不需要督促也能完成每日功课。
年前,团团出了个岔子。
武学基础的训练他都掌握了,自称闭着眼睛都能做好,所以认真上了两年的课,终于有了松动迹象,练习时走神。
起初教官没在意,后续连着出岔子,就引起注意了。单独叫他出来考验,他又做得很好,这事情瞒不了,家里没几天就知道了。
叶存山从前吃过太多学习的苦,对他这情况清清楚楚。
家里两个孩子一个样,或者说天下人都一个人,初学一样东西,不熟悉,所以全神贯注,熟悉后,那自然走神想别的,一心多用。
不过圆圆是会表现出来,她不感兴趣就直接换别的,不在那里耗时间。
团团虽然性格比较傲,但在武学里,都是同进同出同练,习惯那种模式后,就当做一个“每日任务”,没想过自己还能不做。
因为考核是有定期的,距离下次考核还有一个月,他实在忍不住。
听他说出缘由,叶存山就问他,“你想过提前考核吗?”
能者先上,规矩是给大部分人定下的,有能力者总能破格。
团团没想过还能这样,次日去武学,跟教官说过后,几位教官凑一块儿简单沟通,就带他去猎场考核。
他做梦都没想到如此简单,路上还有点懵。
考核通过很顺利,也是今天,他知道达标以后可以越级。
其他人看着眼热,也想去,但教官说不是每个人都行的,要每个都行,考核日期定那里不就是个玩笑吗?得看平时表现。
团团记在心里,回家后得意,后续自然更加勤奋刻苦。
到年底时,他在将近半年时间的坚持下,也习惯了训练完就背书。
因为喜欢习武的心思比学文强烈许多,启蒙书籍后,兵书与四书就对半来。
他定了性,与圆圆的见面机会就逐渐变少。
团团放假时会去话本铺子看她,他以前不喜欢这种全是“坐班”的坏境,最近几个月沉下心来,再看这满是书墨香的地儿,也品出了雅致,兜兜转转,处处都看稀奇。
他觉得前头热闹,问圆圆怎么不去前面。
圆圆头也没抬,“爹爹们应该不会让我去前面,不都说哥儿姐儿不抛头露面么?”
而且前面嘈杂,她也不喜欢。
团团翻她校对好的稿子,“不可能,你等后面熟悉了,来惯了,人都认全了,肯定会去前面。”
他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性子,明明有点野,不服管,又意外的讲道理,讲起话来一套套的,不看脸,忽略现在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听不出来是个小屁孩儿说的话。
圆圆说他还小,他不懂。
团团跟她打赌,“你如果真去前面了,我们大比时,你就来看我。”
圆圆答应得痛快,“行。”
如果她去不了前面,就让团团来校对文稿,对个十本八本的,给他好好磨磨性子。
今年过年前,家里定下了两件大事。
一是圆圆在年底时,会跟云程一块儿去给铺子里的各层管事开会,发年礼,在大家面前有个脸熟。来年还在铺子里。
二是团团明年会暂住陆家,练武时间自由,可以开小灶,免得他又心急,上课走神出岔子。再大一岁,他能上马了,马上出岔子不是开玩笑的。
团团没意见,他挺喜欢去陆家玩的。
圆圆也还成,但她觉得熟悉就好,不太想接手话本铺子,这事儿还要再找爹爹们商量。
开春后,圆圆生辰过,进入十四岁。
她开始接到许多帖子,约她去逛园子。
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爹爹们暂时替她拦了下来,说不急。
团团还不懂,看见那些帖子说可惜,他想去玩,都没人约他。
圆圆往他额头上戳一下,“等你再大一点,这帖子多得你撕都嫌累。”
习武的少年身姿板正,比之书生多了一股“劲”。他模样又生得好,越大越俊俏,身高比同龄人出挑,去接圆圆时,都有人问,可他今年才十岁。
这一年,云爹爹说给他们俩都准备了睡前故事,问他们想怎么听。
圆圆因为爹爹们的避嫌,自幼养出了习惯,就说饭后听。
倒是团团撒娇成自然,因为学两样,精力分出去,平时在家时间少,越大还越黏人,说睡前故事,他就要睡前听。
给他们准备的故事是一样的,是云程以前看过的书,青春期的孩子尤其适合。
圆圆以前因为肤色,在家里养了几年,都没出去过几回,虽比团团大四岁半,但成长速度不如团团这个自幼就往外面跑的人。
而且武学那边,总体要比学堂“开放”。陆瑛表哥来提醒过他们,年长一些的学生“开荤”后爱讲荤段子,他们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少年,越不懂的越好奇,到了岁数,对哥儿姐儿都有向往,要早早给他提个醒。
所以早年陆将军哄陆瑛说的“童子功”,继承到了团团这里。
家庭氛围和教育方式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他对大人说的话深信不疑。
所以今天的睡前故事,对他而言,其实就是一个青春期启蒙。
对圆圆的作用要更大一些,她喜欢好看的人,在现代被称为“颜狗”,古代又不能深入交往,别在这上面栽跟头。
夫夫俩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放她到铺子前台看看,只做登记也好,见见各色的人,洗洗单纯性子。
这个故事,就给她做些思考和参考,看人别只看皮囊。
故事是选的《怦然心动》,太多年了,云程只记得大概情节和他当时看完以后感觉震撼的东西,以及那首很多年都不会忘记的诗、女主父亲与她的对话、男主外公跟男主的对话。
青春期的萌动突如其来,没有道理,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关注一个人,眼神与情绪都被他的一举一动牵扯。
可能是言行举止里的仪态,也可能与故事女主一样,被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吸引。
但这些都像是远远看一座巍峨的山,千般雄伟百般美,不及亲自攀爬一回。
初始的好感与喜爱,是否经得起“细看”的考验,谁都不知道,但他们至少要有“细看”的决心与勇气。
圆圆不笨,听到中间,就已经明白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不自觉坐正了身子。
团团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听爹爹讲,听的时候不老实,会往深了问。
云程忘得多,好在记得主体,本身也要根据实际情况再做调整来讲,能深了扩点情节的,就依了他,不能的,就问他还听不听了,团团就给他倒茶。
讲完已经很晚,圆圆听完就能回房洗漱。
团团还想再听一回,收拾完赖在爹爹们的房间,听到一半就打瞌睡,叶存山想把他抱回屋,他还机灵得很,一碰就醒了,要继续听。
黏人样。
炕做得大,叶存山把他抱到里面,免得他掉地上去,叫他睡觉,他就满足的闭上眼睛,也不闹着要听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