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不吭声,姚珍珠声音越发焦急:“你到底有没有事啊!疼不疼!”
李宿突然嗯了一声。
“没事,”他道,“别吵。”
他说话一贯如此,姚珍珠倒不觉得如何生气,却还是不太放心。
她这安静了,李宿却开了口:“一会儿我要再往下挪一步,你抓紧我不要松手。”
姚珍珠说:“好。”
李宿双腿稳稳站在山石上,右手往后一抽,便把长剑抽出。
长剑一出,两人立即往后仰倒。
李宿双腿在空中踏出一道波痕,两个人缓缓下落。
李宿刚刚就找准了另一个落脚点,右手狠狠一贯,两人再度停在石壁上。
就这么腾挪三次之后,眼看崖底在望。
但李宿却没有继续。
这一场厮杀本就消耗了他大半体力,落崖之后他还要控制两个人不急速坠落,又用了八成心神。
到了这会儿工夫,他已经没什么体力了,左肩也火辣辣地疼。
流到后背的血几乎要凝固在他背上,李宿深深喘了口气,缓缓闭上双眸。
姚珍珠乖巧趴在他身上,这一次没有询问。
她的耳朵就贴在他胸膛上,可以清晰听到他的呼吸时快时慢,心跳如鼓。
李宿的状况肯定很不好,她没办法帮他的忙,也没有那飞檐走壁的本事,只好乖巧一些,少说几句话惹他烦。
两人就这么安静站了许久,直到李宿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如刚才那般剧烈,他这才开口:“小心。”
李宿带着她,又挪动四次,最后才稳稳落到地上。
刚一落地,李宿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在地上。
姚珍珠一把撑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支撑起来。
“殿下,您可真重。”她用轻快的语气说着。
李宿垂眸瞥她一眼,没说话。
若是寻常女子,遇到这样的杀身大祸,又经历了坠崖之难,此刻早就吓得面无血色,六神无主。
但姚珍珠却没有。
刚在山崖上还能乖巧一会儿,这会儿落了地,小嘴巴巴起来,瞧着竟是一点都不害怕了。
李宿没有同她斗嘴,让她扶着自己靠坐在山崖边上,努力去看前方的情景。
这一片山崖底部是一望无际的密林,不知从哪里来的潮气一直往脸上扑,似乎有池水。
因林子太密,地上草丛苔藓丛生,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情景。
这一小片密林被山崖围着,一点都不寒冷,反而有一种潮湿的热意。
若非此刻情况危急,李宿甚至可能会比出宫那一日更高兴。
他动了动手,肩膀上的刺痛却提醒他,两个人得尽快安稳下来,否则马上就要天黑。
他们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下坠的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太久,因此现在密林中还能看到依稀的光影。
但李宿知道,很快,这里就会变得漆黑一片。
夜晚的森林是很可怕的,他们不知道是否有野兽狼群,必须要尽快找到落脚之处。
如此想着,李宿对姚珍珠道:“扶我起来。”
姚珍珠扶着他起身,李宿道:“刚刚下落时我大致看过,北边都是山坳,我们过去找一找,看是否有山洞夜宿。”
姚珍珠点头,她用细嫩的肩膀支撑着李宿,扶着他往前走。
走了没多一会儿,姚珍珠就出了一头的汗。
李宿的大氅早就不知所踪,她身上的大氅却还在,崖底比上面炎热,竟有些春意,让人觉得略有些热意。
但她却一声都没坑,只是努力看着脚下的路,搀扶着李宿往前走。
李宿脚上没有伤,只不过失血过多,精神耗尽,此刻颇为头晕眼花,没办法靠自己行走。
两个人就这么走走停停,从傍晚找到天黑,还是没有找到落脚地。
姚珍珠心中着急,可到了这会儿,她却没有多余的话。
她只是沉默地搀扶着李宿,两个人借着微弱的火折子往前寻找。
李宿低头看了看她汗湿的额头,看着她因疲累而苍白的嘴唇,轻轻叹了口气。
“歇一歇。”李宿道。
两个人孤独地在这陌生的漆黑树林里,说不害怕是假的。
可姚珍珠心里对李宿有着莫名的信任,甚至只要在他身边,姚珍珠就觉得自己能好好活下去。
这种莫名的信任超过了理智,也超乎常理,可那些反反复复的梦境,却坚定地告诉她,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姚珍珠深吸口气,扶着他坐在石头上,自己也跟着坐下来。
“殿下,我觉得湿气越来越重了。”
她鼻子很灵,能闻到清晰的水汽。
李宿点点头,道:“如果实在找不到山洞,我们能寻到温泉也好,晚上不会冷。”
他这么一说,就证明两个人的前进方向是正确的。
姚珍珠看到前方正好有几节断木,便上前用火折子点燃一个小火堆。
幽幽火光在漆黑的密林里缓缓而起,点亮了姚珍珠苍白的面容,也安抚了她的心。
姚珍珠偏过头来,问:“殿下,我想看看你的伤。”
李宿沉默了。
他没有拒绝姚珍珠,反而在袖中寻了寻,摸出一瓶药。
“我们歇一会儿,你帮我上药。”
姚珍珠把大氅脱下,用李宿的划开里衬,把里面的丝绸全部扯下来。剩下的狐狸皮则团成一团,随意仍在地上。
她走到李宿身后,弯腰看着李宿肩膀的伤,因背着光,她什么都看不清。
“殿下,您转个身。”
李宿沉默地转了个身,很配合的解开腰带,褪下外袍。
姚珍珠温热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中衣,带起一阵战栗。
李宿没有闪躲,只是淡淡道:“莫害怕。”
姚珍珠想:我为何要害怕?
她轻轻揭开李宿的中衣,又去掀里衣,大朵红黑的血在洁白的里衣上晕开,仿佛妖艳的花。
姚珍珠吸了一口气,慌张一下子窜到心头。
她知道为何李宿要提醒他了。
他肩膀的剑伤伤口很深,狠狠刺入肩膀之中,抽出时又很用力,导致他伤口处的皮肉外翻,形成一个鲜红的血口。
加上受伤已过多时,伤口没有及时处理,他的里衣早就被鲜血染红,宽厚结实的后背也被鲜血晕染,整个人如同浸泡在血中,看起来异常可怖。
姚珍珠只觉得呼吸都停住了。
李宿没有回头看她,只道:“没事。”
他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要如何让姚珍珠不害怕,只能用这般干涩的语言反复说着。
“我没事。”
但他怎么可能没事?
姚珍珠只觉得眼底泛着潮热,她低头狠狠抹掉眼泪,把大氅里衬丝绸揉软,扯成长条。
“没有水,没办法给殿下擦净,”姚珍珠努力不让自己声音颤抖,“先上药吧。”
李宿听着她声音中的颤音,那颤音里好似还带着浓浓的潮湿的水汽,让他在肩膀的麻木与疼痛中,找到了些许的安慰。
“我真没事。”他又说。
姚珍珠“嗯”了一声,认真给他上药。
“我知道,殿下很厉害。”
李宿没再说话。
“殿下武艺超群,神功盖世,是天下最厉害的大英雄。”
姚珍珠轻声说着。
她声音温和,带着大惊过后的低哑,却抚平了李宿脑海中尖锐的刺痛。
两个人就这般安静下来,一个认真上药,一个老实等待,谁都没有再说话。
姚珍珠手很巧,很快就给他上好药并用丝绸绑好伤口。
她帮着李宿重新穿上衣裳,一层一层,直到那血色消失不见,她紧皱的眉头也跟着缓缓松开。
姚珍珠站在李宿身后,看着他外袍上的血迹,最终道:“殿下,谢您救我一命。”
谢谢你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放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