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眼前女人。

她很瘦，不堪一击瘦，标准芭蕾女演员身材；金黄色头发，发缝清晰，一侧头发被拢在肩膀上。她垂着头，正在收拾钢琴上乐谱。他一眼认出那是他乐谱，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以及身边为什么出现这个女人，他冷冷地说：“别动。”

女人回过头，温柔地问道：“别动？什么别动？”

她皮肤很白，白得出奇，接近透明，是真接近透明，他看见了她皮肤下浅蓝色血管；眼睛明亮，天空与大海颜色，嘴唇涂了一点儿唇膏，泛着油润光泽，很漂亮。他见过不少漂亮女人，但她是第一个、在阳光下看见他真容还没有尖叫漂亮女人。

为什么？

难道她不觉得他长得恶心吗？

他没有说话，女人也没有追问，而是安静地等待他回话。让他感到冒犯与难堪是，她一直盯着他脸庞，目光纯净地盯着他脸庞。他不相信她目光真如此纯净，这女人要么心机深沉，想从他这里得到点儿什么；要么怀揣着恶毒如蛇心思，故意接近他，勾引他，让他露出丑态，然后放肆地讥笑他。

他太了解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她们都是披着美丽娇嫩皮恶鬼。还记得在马赞德兰王宫时，他曾侍奉过这样“恶鬼”一段时间。当时，他用尽手段，把那只女鬼哄得格格直笑，然而当他哀求着说，想吻一下她脸颊——哪怕只有一下时，她却撇了嘴，做了个表示厌恶怪相：“丑鬼，离我远点——噢，别对我做出这么恶心表情！别以为自己会点儿新鲜把戏，就妄想亲吻我脸蛋儿，我宁愿让猪嘴拱我脸，也不愿意让你吻我，你明白我意思吗？我意思是，你很丑，丑得叫人作呕！”

这话伤透了他心，但他还是像条狗似继续陪伴她，直到国王害怕马赞德兰王宫秘密暴露出去——他亲手改造了那座宫殿，把它变成了一座令人闻风丧胆机关迷城1——下令杀死他以及所有参与王宫改造工人，他才离开了那只美丽女鬼。

他像只幽灵一样漂泊许久，去过土耳其，也去过印度，最后在巴黎定居下来，受加尼叶邀请，参与巴黎歌剧院地基工程。他厌倦了流离不定生活，希望像普通人那样安定下来。歌剧院地底下是他最好安居地点。谁知，他刚在地下建好避居所，还没来得及搬进去，睁开眼睛，就来到了这幢别墅，面前还有一个瘦弱漂亮女人。

他冷冰冰地盯着这个女人，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难道她不怕他动手杀了她吗？

他不是好人。杀人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自然。

就在这时，她笑了起来：“好啦，我不碰你东西，你别生我气，好吗？”说着，她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自然且不假思索地凑过来，吻了一下他脸颊。他看见她颀长脖子上有一粒小小痣，那么小，那么显眼，她笑起来时，会随着她赤.裸苍白脖子一起颤动——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吻了他！

这个吻烧灼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漂亮女人亲吻。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丑陋怪物，就连他母亲——亲生母亲看见他脸庞都会恐惧地尖叫，挥舞着双手，驱赶魔鬼般驱赶他，这女人却如此轻柔、轻柔地吻了吻他脸颊。

这是梦吗？

应该是梦。

他慢慢冷静下来，这绝对是梦，只有梦里才会出现这么荒诞画面。

果然，这是梦。他没有对女人自我介绍，女人却叫出了他名字：“还生我气吗？我不碰你乐谱，你下楼和我一起用餐，这个交易怎么样？”

他顿了很久，才低低地说道：“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