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方才顾兔与昆相吻的情景,此刻的夜,那双安静的金眸茫然地氤氲着泪水,仿佛周遭的雪都融化在了他这一双眼眸里。那一点点在泪光里碎开的难过,逐渐消散在无尽的寰宇里。
顾兔扇了他巴掌的那只手被夜握在了掌心里,轻轻用来抵住了他的额头。他的手指不复温热,反而因为周围的温度而下降得冰凉凉的。
“兔兔……为什么是我就不可以呢?”他眼睫微微一颤,像是走投无路的自语痛苦地随着飘雪消逝。
这一刻,顾兔忽然怔住。
她竟分不清夜询问的对象是蕾哈尔,还是她自己。
昆登上列车后,周遭的冰雪也逐渐跟随着他一同消失。雪融化成更沉重的雨滴,砸落在了她的心间。她就像是变成了一只寻找不到出路的困兽,感到胸腔深处的窒闷,可又说不出这股焦躁究竟从何而来。
那大概是源于心疼,不忍自己重视的友人被践踏的苦闷。
“夜,不是你的问题,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顾兔掌心按住了夜的脑袋,眼神则垂落在了他清瘦的背脊上。夜的后背很瘦弱,从微微掀开的黑衬衫衣领里能看得见他纤细的脖颈,雨滴一直沿着他后脖颈细细的绒毛滑落隐没在衬衫里,他皮肤有细微的颤抖,使他看着像是条被雨淋湿而无处可归的小狗。
豆大的雨同样打在了顾兔的后背,可忽然之间,她感到自己身后的雨水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
是夜的手抓住了她背后的衣物,力量很紧,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孩子抬手抓住的最后一根绳索。
他从来都没做错过任何事。
明明一开始来到测试层的时候连剑都握不稳,到现在已经能够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变得强大、逐渐拥有拯救别人的力量,他经历过的痛苦与磨砺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夜只是习惯性地面向这个世界袒露自己最柔软的一面。
温柔却不清醒,所以才容易被现实伤害。
“夜,人总是要学会自己一个人独立行走的。”顾兔垂下眸,能看见抵在自己肩膀前的少年被打湿的额发,微微弯卷,贴在他紧闭起来的苍白秀气的眼睑边上,“不要害怕失去,你已经在这条路上收获到很多重要的羁绊了。”
“只要转头,你就能看见同伴其实都一直陪伴在现在的你身旁。”
当然她说得轻松,也知道自己如果真正重要的事物是绝不会放弃的。
可成长的代价,就注定包括了要让人感受‘失去’这一件事。
即使是她也一样。
“……这里面也包括你吗?”
“这不是废话吗。”
“……”
时间仿佛静止了很久。
顾兔能够感受到须佐能乎的骷髅关节似乎了传来令人牙酸的喀叽声,可她没有说出任何怨言去惊扰对方静静沉淀的感受。
可这时夜抓住她后背的力度忽然松开了。
在怀中少年即将离开她之前,她听见夜低至微不可闻的声音浅浅回荡在了她的耳畔。
“如果我一开始紧紧抓住你就好了。”夜垂着脑袋,晦涩的话语隐没在周围淋下的雨声里,“请你不要离开。至少……只有你不可以……不然……”
这带着点偏执意味的语气,令顾兔怔在原地。她从没听过夜用这种语气说话,这傻孩子该不会是黑化了吧?
然而夜已经离开了她安慰的怀抱,只是微微下垂的眼尾还残留着些许哭过的泛红痕迹。他很快仰头对顾兔露出了如同雨后初霁般的纯洁笑容。
“对不起,兔兔……让你为我烦恼了。昆他们应该在车厢里等了很久吧,我现在就进去。”
不料火车这时发出了‘咔嗒’一声异响,夜第一时间就想要让自己作为代替帮顾兔撑住,却被顾兔及时阻止了。
“你先上去,我殿后!我一旦放开这辆列车,列车马上就会启动!”
“可最后留下来的人很危险。”
“听话!”
或许是被顾兔不容拒绝的语气所镇压,夜只好退让了一步,凝视着她投入了车门。
见这孩子终于安全消失在车门之后,顾兔总算放下了心。
目前天色已经大半转暗,摩天大楼笼罩在了傍晚神秘的统治之下。
底下的人还在为了争夺上车的顺序而打斗,顾兔没心思理会那么多,直接解除了须佐能乎的控制。
手铠所持的天羽羽斩如约挥落。
与此同时,她也拿出车票纵身跳入了底下不规则开启的那扇车门里。
【车票号码已确认,欢迎乘坐本次地狱线列车。】
【——这里是地狱列车“入口”。】
车票摄入收票口而后弹出。
在后方一瞬传来震耳欲聋的爆击声与惨叫声连绵交响的背景音中,顾兔根本没兴趣去看爆炸的情景,目不斜视地抬起步伐跨入了那扇飘荡着漆黑神水的车门之后。只留下一绺黑色发尾在门后晃过细小的弧度,接着彻底没入黑暗当中。
而天空浮荡着赤红火焰的骷髅也一根根散架,尽数隐没在了地狱的虚空里。
失去抱缚阻拦的地狱列车重新发出了‘哐当’的声响,开始一路背离着列车都市的方向朝着塔的上层疾驰。
风潇雨停,乌云间再次露出了原本洁净的夜幕空隙。而夜幕底下,摩天大厦已被强大的天神斩击完全摧毁,只剩下了一片缭烧着火焰余烬与焦烟的残垣狼藉。
地狱列车内部,似乎刚完成一次分岔口重组。
顾兔刚踏入车门,就发现周围完全没有出现昆他们的身影。举目四眺,空荡而又极度宽阔的车厢里只有自己一人,无比寂静的陌生环境,容易让人深切地感到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