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林然终于走出来。
她没穿最开始选的直筒袍子。
她是个不怎么拒绝别人好意的人,小月给她选的衣服她到底都试了,最后选了几身,身上穿的就是其中之一。
林然对着镜子看,镜中的姑娘一身素裙,雪白交领,裙裾如水波浮动,裙摆袖口绣着流云花纹,整个人如白鹤娉婷纤细,素雅而美丽。
“这小兔妖别的不说,眼光确实是好。”
天一感慨:“太难得了,你终于能像个女人了。”
林然:“…”什么叫“像”?!
林然往四周张望,看小月在哪里,却没找见她,她正要拉过个侍者问一问,一个粉裙的娇小身影就轻快跑过来:“然姐姐,你终于换好啦。”
“是啊,还要谢谢你——”
林然笑着转身,看着小月一蹦一跳跑到自己面前。
她新换了一身粉裙,掐得腰身纤细、胸脯鼓鼓,头顶的兔耳被个毛绒绒的小帽子遮住,不知是不是因为绣楼里人多热了,她脸颊被熏得红通通的,眼睛像是泛着一层水,水亮得惊人。
林然看着她,看着她脸上莫名娇妩的红霞,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
“哇,然姐姐,你穿这身好好看。”
小月似乎心情很不错,跳到林然面前,眼神亮晶晶的:“我就知道,然姐姐这么美,就应该好好打扮才对。”
林然望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了然姐姐?”小月歪了歪头,很不解:“为什么不说话?”
林然终于动了。
她缓缓走过去,越靠越近,盯着小月的眼睛,轻声说:“你去做了什么?”
小月没有后退,满脸茫然:“什、什么?然姐姐你在说什么?”
“小月。”林然却平静说:“你领口有血,没擦干净。”
小月瞳孔瞬间骤缩,她条件反射低头去看。
领口没有血。
小月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手脚向来处理得干净,怎么可能会粗心到让血溅在衣领。
衣领没有血,但她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月忽然觉得有点冷,她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林然,林然看着她,出乎意料地没有说什么,转身拿着衣服先去付了灵石,然后对她说:“带路。”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小月莫名有些发怵、一时竟忘了拒绝。
她咬了咬唇,转身慢吞吞往外走。
林然跟着小月穿过一条小巷,□□进了一个破落的小院,推开后院柴房的门,明亮的光从背后打进幽暗的屋子里,浓郁的血腥气刺鼻。
林然看见面前破布般摇晃的人影,一个男人被捆着脚脖子倒吊在悬梁上,身上的皮都被剥光,血淋淋的筋和骨头露出来,浑身的血倒流在地上,淌出小溪般的血泊。
悬梁而挂,千刀万剐。
而他甚至还没有死,却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从喉咙里挤出游丝般的、断断续续的、像是下一秒就像要消失的诡异气音。
林然一时没有说话。
小月不知何时后退,缩进角落的阴影处,一双红通通的柔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像是某种幽暗泥沼中爬出来的生物,腥臭、贪婪、嫉恨、警惕……
“然姐姐。”
若有若无的浅紫色的雾气在她半蜷着的掌心萦绕,她声音还是软软的,无害的小动物一样,嗫嚅着:“对不起,我只是太生气了,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误会小月…也不要告诉元大哥…小月真的——”
“城中不可杀人。”
林然冷静道:“把他放下来。”
小月声音一卡。
小月望着眉目淡淡的林然,一时竟然摸不清她的心思。
但她其实并不想和林然硬碰硬,这个女人给她的感觉很怪,她还不想撕破脸。
所以她心底警惕,嘴上却软软应一声,乖乖蹭过去把王华放下来。
王华烂泥般瘫在地上,奄奄一息,小月望了望站在那边的林然,舔了舔嘴唇,摸出来一颗疗伤的回春丹,弯腰掰开王华的嘴,塞进去。
很难想象,她的动作从始至终是很温柔的,望着王华的眼神柔弱,甚至会让人想到“柔情”“缠绵”之类的字眼。
林然背着手,静静望着她。
“这兔妖…啧。”
天一竟然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道:“怪物。”
不是人,不是半妖,是个可怕的怪物。
王华吃了丹药,全身可怕的伤势迅速恢复。
他受的都是皮肉伤,小月没有动他的魂魄,所以愈合得很快,乍一看,甚至像他只是醉倒了昏睡在柴房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是林然知道,如果她没有来,他会被活生生放干血死去;即使他现在活着、乍一看无恙,但受过这样的折磨,之后心境有没有破损、会不会疯、余生还能不能再突破,都是未知数。
“然姐姐,我把他治好了。”
小月仍然睁着那双天真的、纯净的大眼睛望着她,那双眼睛里溢出了泪花,她抽噎着:“对不起,我只是想帮那个小姐姐讨回公道,你不想教训他,可是我忍不住,我讨厌负心的男人…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林然忽然道:“刚才我的话其实没有说完。”
小月哭声一滞。
“我觉得,那个姑娘不需要可怜。”
林然一步步走向她。
“同样的,这个男人是不是该被教训、是不是该死,是被伤害的那个姑娘该考虑的事,她没有死没有残,她有能力自己为自己讨回公道,你凭什么以为她就需要别人的帮助?”
小月情不自禁地想后退,林然却伸手,掌心轻轻压住她的脑袋:“…你想让我教训人、你自己教训人,到底是想为那个姑娘讨回公道,还是…享受的是“教训人”这个过程本身?”
小月僵硬,全身肌肉紧张地绷起。
她身上没有杀意,可是小月确信,她真的在思考是不是要一巴掌拍碎自己的脑袋。
小月忍不住攥住手,紫雾在掌心化作尖刺,随时可以暴起,洞穿女人的心脏。
女人似下了决定。
那只手突然压下来,在小月骤缩的瞳孔中…揉了揉她头发。
是带着一点压力的,可力道不轻不重,就像…像把快要翻出床沿的幼儿压回去。
你不能说她是不温
柔的,但那又的的确确是带着浓重的震慑意味的。
那一瞬,小月甚至能感受到女人掌心柔软细腻的纹理,她全身都像是什么无形的可怕力量压住,前所未有的骇然涌上心头,那是本能在对某种无法抗拒的、不可说的意志颤栗着俯首。
小月整个人都呆住,不知道是因为女人掌心的温度还是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她的全身都在发软、战栗。
“我不是一个爱打探别人秘密的人,也没办法管束所有人的善恶。”
小月听见她这样说:“我以前以为你还乖,大概就忘记说了,那我现在纠正:你想走,随时可以,等离开要做什么,我看不见、也就管不了,但是…”
林然笑了笑:“但是你既然留下,不管有什么目的,在我眼皮底下,就得守我的规矩。”
“我现在还没有足够充足的理由杀你,所以…下不为例。”
她一顿,慢慢道:“小月,别让我等到那个理由,知道吗。”
小月呆呆看着林然,她静静望着自己,收敛了从来的弯弯笑意,眉目清淡,眸光中有着江月般、明透又沉渊的平静。
头皮突然蹿过一阵麻,小月像是被扼住喉咙,喉头一寸寸发紧,因为那目光、因为那种无法抵挡的恐惧,全身泛起说不出是彻骨的冷还是腥热。
这个女人,简直、简直……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