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君臣行

堂下谋士皆是察言观色之辈,哪里看不出袁绍的忧虑。

“主公何所忧?”

袁绍沉吟片刻,“诸公认为,这长公主,是病急乱投医,还是另有所图?”

他与刘意皆在冀州,对长安一知半解,董卓虽亡,凉洲兵马尚在,凶险未知。

刘意要是迎回天子,他与公孙瓒怕是要退兵自保。

这天下虽然乱了,天子的名义还在。他若是攻打天子,莫说刘意动手,他州刺史也会群起而攻之。

反应最快的是荀谌,他本欲开口阔论,对上袁绍的目光时又闭口不言,坐那跟个木头人一样。

既然袁绍不信任他,他又何苦留在袁绍身边。倒不如寻个机会,抽身离去。

天下英雄尽出,袁绍不一定是射鹿之辈。

荀谌不言,自有人争相献计,许攸喜道,“主公,天赐良机啊。长公主离开冀州,冀州群龙无首,只待主公入座。回头邺城官员还不是扫榻以待,求主公为主。”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大伙也是这么觉得。刘意如果离开冀州,必定要带走一部分兵马。届时本来就不多的冀州兵,对上袁绍更是无力反抗。

倒是有胆小者战战兢兢,“属下听闻长公主如有神助,可使地龙翻身。莫非长公主真的天命之子,这……”

这个传闻也是没头没尾,是邺城的探子连同徐庶劝说黑山军一起捎过来的。

刘意派人游说流寇正常,冀州兵马不多,拉拢第三方大家觉得没毛病。至于这个神助……

自先秦起,便有谶纬一说,董仲舒后,神学泛滥,尤其是天人感应一说,几乎每个大人物出世都染了异象。其后帝王施政,若天文地理有异象,那就是罪已诏。

后来写多了皇帝觉得不行,不能我骂我自己。但是不骂下面的人又不好交代。于是怎么办?

把丞相开了,把御史大夫贬了,把太尉杀了。

袁绍又不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这类异象在袁绍看来就是花架子,政治手段的一种,还是最下等的,花里胡哨,骗鬼可以,骗人不行。

刘意的地龙翻身袁绍不觉得有多可怕,他更觉得好笑。

白手起家,步步为营,好不容易拿下冀州,端着

长公主的架子不肯放,拒了他之后搞起什么神学。

“不过蛊民之说,自我蒙蔽罢了。区区流言就想打倒我军,岂不是笑话。”

天意要是有用,这天下也不会分崩离析了。

聊了半天也不见荀谌开口,袁绍心有不悦,故意发问,“文若也是大才,不知对邺城有什么看法?”

荀谌回道,“兵家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长公主非目光短浅之辈,若她知与将军交战必输,那么先前将军示好,长公主就会答应下来。今日她拒将军在先,又约战在后,想必有致胜之策,还请将军小心。”

袁绍听后不以为然,“依文若所言,长公主的致胜之策,就是这地龙翻身了?”

堂下一干武将笑起来,无人把此话当真。

逢纪趁机道,“既然长公主已露败相,何不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冀州,再派人劝说长公主,如此一来赢得美名,一举两得。”

这个劝说是让刘意回内宅当吉祥物,做个政治棋子,不听话找个人嫁了。

此话正中袁绍下怀。不过这里有个麻烦,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料到刘意出了昏招。这种程度的刘意,莫说公孙瓒,他也能应付。如此一来幽州的公孙瓒反而是个麻烦。

“我若提前拿下长公主,公孙瓒那……”

袁绍抛了个开头,底下自有人接话。大家明白袁绍是怕公孙瓒过来抢地盘。搞到最后人财两空,自己还得从冀州滚蛋。

不过战没打就说分家,惹恼了公孙瓒也没好处。

逢纪劝道,“主公不妨按原计划行,劝说公孙卿立刘虞为帝。如今刘虞沦为阶下囚,新帝一事轻而易举,趁公孙瓒忙于立帝之时拿下冀州。待公孙瓒问起,便说是为前驱,替公孙瓒扫清障碍。”

逢纪再道,“公孙瓒立身根本在幽州,冀州不过锦上添花。主公何不借道公孙瓒,让其兵马讨伐兖州北海。如此一来公孙瓒不曾白来一趟,主公也能保下冀州。”

这话前半段听起来像某位高祖骗傻大个的故事,后半段是假道伐虢。二者共同点是都没好下场。袁绍不想做第三个。

“昔日项王自刎乌江,虢国被晋国所吞。今日我若是故技重施,岂不是重蹈覆辙。”

逢纪不这样认

为,“项羽和高祖争天下,二者只能留一人。虞虢唇齿相依,因而虞国一亡,虢国不能存。主公和公孙瓒是盟友,公孙瓒还需借主公之手控制冀州。退一万步讲,即便发兵,公孙瓒远道而来,人乏马困,无论是否拿下兖州北海,也是强弩之末。主公手握大军,又得冀州重资,对上公孙瓒绰绰有余。”

袁绍思量半晌,命人取来笔研,书信一份,寄去幽州。

大事定下,众人三三两两散去,逢纪又被袁绍拉去谈心。旁人猜测逢纪又不知道要和袁绍说什么。荀谌独自离去,他人不敢上前攀谈。明眼人都能看出,袁绍不喜欢荀谌。

有官员私下里嘀咕,说袁绍干嘛不干脆杀了荀谌,来个一了百了。

杀倒是不会杀,袁绍惜名,荀谌又是荀氏大族,杀了袁绍名声受损。平时还好,今日袁绍和刘意决裂,荀谌心下不安。他与刘意有交情,倘若袁绍兵败,岂不会记恨于他。

刘意年轻,胆子又大,不像时日无多的老者,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学上。若他是刘意,不接受袁绍结盟,执意兵戎相见。那么底气来自哪里?

卢植已死,冀州兵马也不多。刘意还能和袁绍打,不外乎两点。她在袁绍这边有人,或者已经寻到帮手,隐忍不发。

帮手还好,要是袁绍这边出了内奸。荀谌脸色凝重,他便是首当其冲。

外人都说袁绍礼贤下士,没有架子。荀谌在袁绍麾下待了有一段时间,早已摸清袁绍性情。此战袁绍胜,他依然不受重用。要是败了……

荀谌咬牙,回屋提笔写信,写完后找来家仆,推心置腹道,“袁绍和长公主相争,我荀家夹在其中,他人只觉我等首尾两端。今日我在堂上赞誉长公主,若是袁绍败了他定会记恨于我。他日还会有性命之忧,你带上这封书信速去邺城,去求见长公主,或许能保我一命。”

家仆听后不敢怠慢,更换衣容连夜奔走,一路风尘仆仆赶往邺城。数日后抵达邺城,眼下正值春日,城外绿柳抽丝,虽有战事逼近,行人不见慌张,更无举家搬迁之状。

家仆一身落拓,被当成难民,刚到城门口就被人拦下,领着往另一处地去。家仆急了,挣扎着往

外去,“我非流民,我有要事求见长公主。”

他不闹还好,一闹人就来了。一个追,一个跑。一波人在城里你追我躲,人仰马翻,眼看要被追上,家仆往长街跑去,尽头马车忽现,迎面撞了个正着,跌倒在地。

车夫惊慌失措,马匹受惊,好一会才安抚下来,官吏将家仆拿下,上前赔礼道歉,“惊扰别驾,多有不是。”

车马上正是荀彧,眼下他正欲前往城外寻刘意。因是在城中,故而让其慢行,饶是如此,双方还是遭了罪,荀彧无视马儿,下车询问官吏,“人可否无碍?”

官吏还未答话,身后家仆喊起来,“五郎,求五郎救救四兄。”

……

荀彧有四个兄长,大兄二兄早夭,不做多说。三兄荀衍,尚不在冀州,四兄荀谌,先他一步到冀州,投奔袁绍。若无意外,荀彧到冀州后也会在袁绍手下做事。

“四郎说他于邺城时,长公主有招揽之意,今日命奴婢来,想问此话可还算数。”

荀彧自然听说了这事,还是刘惠连比带划当笑话讲给荀彧的。

说荀谌被抓,抵死不从。后来被长公主折服,嘴上不肯,身体上却很诚实。还帮刘意出使幽州,使公孙瓒远赴冀州,终从韩馥手中骗来州牧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