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看群臣匍匐脚下,看内侍噤立一旁,听他们对他一呼百应,面对的却永远只有自己寂寥的身影。
容渟将姜娆圈抱得更紧。
如今她既然成了他的皇后,这宫墙就是樊笼,将他与她一并束缚其中。管千百年后管他是骂名还是美誉,他逃不得,她便逃不得,只能一起背负,永远在一起。
姜娆只消看他一眼,虽不至于猜出全貌,但大抵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看他将她圈得这么紧,无非是又在担心些莫须有的事。
她已经不厌其烦告诉他好多次,心里想什么,最好直接告诉她,不然任她来猜,容易猜错。
姜娆尚有百般耐性,只是这回,换了一种问法,“你想要什么?”
“前几日,我去了锦绣宫一趟,我只知道寿淮宫已经足够冷清,没想到你曾经住过的屋子会那么破那么小。”姜娆轻轻呼吸着,“若是能早遇见就好了。”
两岁的时候就定亲,或者她没被拐走,没有离开金陵太久,兴许他就能过得好一点。
姜娆之前最爱看那种圆满结局的话本子,可回看她和容渟,处处都埋着悲剧的伏笔。
若非他执着,指望她这个榆木脑袋,八成得等到多少年后,才会开窍,恍悟自己年少时曾经动过心。
容渟只是淡笑,“不论什么时候遇上,结果都会一样。”
他忽又皱起眉,眸光一暗。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也像如今这样,磋磨了几年,先是摄政,最终做了皇帝。可我身边始终没有你在,年年,你告诉我,那只是个梦。”
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意。
容渟以为姜娆会顺着他的话,说梦就是梦,却不料姜娆只是格外认真地盯着他,杏睛仿佛会说话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等他说完,她轻声道:“我在遇到你之前,就梦到过你。”
容渟呼吸声微沉,“梦到了什么?”
“梦见会遇到你。”姜娆眨着眼,“后来果真遇到了你。”
她说得很少,但容渟记性太好。
他记得她先前的玩笑话。
她曾经玩笑似的说过,她会做一些会成真的梦,还怕被当成妖魔鬼怪,说话时目光躲闪,频频往一旁看,小心翼翼的。
他始终记得那点,若无他后来那场梦,沈雀女儿的话,他可以当成疯话,可后来那场梦,却让他开始惶恐。
“你还梦到了什么?”
姜娆斟酌着字句,“不过是一些琐事与小事。”
话都到了嘴边,姜娆不忍心继续往下说了,她那些梦,缺头去尾,眼见也不为真,纠结着梦里梦见过的种种,实在无益,“实际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和我的梦境并不一样。梦里的事并不是真的,你不要在意。要是你想知道我梦到了什么,日后慢慢告诉你。”
容渟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笑,“那我便等着日后。”
……
三月初七封后大典过后,又过了半年,宫里传来了消息,前朝皇贵妃,如今的太后秦云感染风寒,不治身亡。
秦云在外人眼里香消玉殒,实则换了个身份。
她将自己父母唤入宫,彻夜长谈,跪在地上,答谢了当初养育之恩,改父姓秦为母姓周,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周云,告诉了他们,她不想再留在皇宫,不想再留在金陵了。
周云离京,在九月初三的晚上。
她一身简衣,身姿瞧上去清简素雅,戴着锥帽遮掩面容,等离着金陵远一些,到了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锥帽才能摘下来。
她假死一事,知情人甚少。
前几日与家人见过一面,到了她今晚离京,来送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姜娆与容渟。
容渟自是不愿亲自前来,不过是姜娆要来,他才跟着一道。
两人私下里出宫,未惊动太多人,俱是身着常服,未带仆从,暗卫在暗处里守着。
周云等到姜娆来了,拉着姜娆的手,含笑道:“之前我还以为,你回金陵没几年就又会随你爹爹出去,哪想到最后,却是我离开金陵,你留在了这儿。”
姜娆不好意思地垂了垂头,她是一直想着回金陵只待几个月便再度出京,哪会想到自己会因为容渟,被绑在金陵一辈子。
“年年。”周云看着姜娆,越想越遗憾,容渟此刻是好,可她总担心帝王的那个位子,坐上去的人日日在权力堆里打滚,早晚会变心,忍不住又朝姜娆提了一遍,“不然……你跟我走?”
这话姜娆已经听了许多次,她也拒绝了好多次。
她知道小姨在担心什么,只是更信得过容渟。
姜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衣角忽被容渟攥紧。
周云扫过去一眼,瞥见容渟动作,啼笑皆非。
不过一句玩笑般的话,瞧他急的。
这般霸道性情……秦云再看看姜娆,总担心自家小孩这软乎忍让的性子会受欺负。
她将姜娆拉往一旁,有几分惆怅几分落寞地说道:“你若与我一道,我这一行,也不会寂寞。”
“莫要再拿我开玩笑了。”姜娆瞥见身后容渟有些哀怨的眼神,朝着周云眨了眨眼,“你也知我走不掉。”
周云低头,温柔地看着她,“我真走了?”
姜娆目光中有几分不舍,却点了点头,“别耽误了时辰,等日后有机会,年年会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