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多的话轻轻落在了樱姬的心上,“况且起死回生这事……唔,还是别出现的比较好,我们这个普普通通的商行,接受不了这种奇怪的事。”

樱姬差点被博多这话说得抬不起头来。

什么叫普通的商行,什么又是奇怪的事?我的能力很奇怪吗,能够消除他人伤痛的能力,原来属于奇怪的那部分吗?

最后她还是换上男装,没有临阵脱逃。

生着病的人看上去要虚弱几分,可让樱姬震惊的,是这些人眼中对于生的渴望。从她手中递出去的药水,变成了希望的载体,从口中落进了腹中,驱散了那虚弱的气息。

有时候还能听到旁人的闲聊。

内容不外乎是,从前可没有像月辉商行这么好心的存在,谁家生了病,那都是全看老天愿不愿意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有些家庭实在是太困难了,谁生病了就干脆趁着夜色扔出门外。

少一个人,少一口饭;少掉的这口饭,可以延续另一个人的命。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这就是笼中鸟从未接触过的残酷。

樱姬失魂落魄的回到了住处,难得露出了柔弱的一面,她低头垂泪,心脏痛得要绞起来。

阎魔爱递给了她手帕,语气平静的告诉她,是的,这就是真实。

“在我所住的村子,村民们为了之后的风调雨顺,会每七年向山神供奉一个女孩。”

然而山神收下了女孩,所庇佑的,也只是田地的收成而已——这也只是村民们的臆想而已,如果丰收了,那就是山神的保佑,如果收成不好,那就是自己伺候田地不够用心,亦或是山神不喜欢送上的女孩。

因此当村民发现本应该死去的阎魔爱还活着的时候,会那么的气愤。

他们把田地欠收的痛苦,和自己无法安然活下去的绝望,一股脑的宣泄在了女孩的头上,有的人暴跳如雷,认为家人生病都是因为阎魔爱没有好好的去死。

她要是死得干脆利落,就不会有这些多余的事。

“我不想死。”

阎魔爱坚定的说道:“我也不想还有人,再因为这种理由去死。”

她在怨恨着那些期盼自己去死的村民时,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也是被山神所庇佑的一员,她自己,还有她的父母,和她有关系的人,能够安然的站在这里,都是建立在他人死亡的基础上。

——所以我应该去怨恨谁?

——不,我应该去改变,让这份怨恨彻底的终结。

“我……”

樱姬抬起了头,手慢慢的握成拳,“我想要改变……那些人生了病后只能等死的现状。”

阎魔爱听了后,露出了极为美丽的笑容来,她很少会这样笑,那份深沉的美丽,让樱姬难以挪开视线。

“你要做的事情很难。”

女孩用着清彦曾经和她说过的话劝着樱姬,“是与整个世界在对抗。”她歪了歪头,那剪成了平整造型的刘海向一边微微倾斜,“也可能努力了很久,却看不到什么改变。”

“没关系!”

少女大声的说道:“我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救下所有的人,我无法背负起天下人的痛苦,但是——”

“但是,我至少要去做些什么。”

她的笑容是同样的美丽,其中那与脆弱虚幻相关的部分褪去,是独属于樱姬的坚定与果决,“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我愿意为之努力到生命终结的那刻。”

“那我们,是同伴了。”

阎魔爱拉起了樱姬的手,很是平静的说道:“我们要一起努力。”

“嗯!”

少女用力的握了回去。

博多并不知道樱姬在施药结束后还和阎魔爱有了如此这般的一番对话,他只知道,在这之后,心中还有着一些抵触的樱姬,将自己彻底的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感觉自己是在压榨童工。

橘发的付丧神看了看身边那比樱姬还要小的阎魔爱,默默的叹了口气,算了,既然这是她们自己要求的话,那就这样吧。

他确实是舍不得这两个好用的人手。

.

来到了城中的羽衣狐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动静,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等待着某个人的命令。

她的“安分守己”,让付丧神有了规划战场的机会。

凭心而论,一座城的建立并不容易,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一座房子的倒塌,也许就是一个家庭的破灭——羽衣狐手下的亡魂已经足够多了,没有必要再给她增添新的战绩。

况且……

付丧神们私下里也讨论过此事,一致认为,如果把普通人牵扯其中的话,他们的清彦大人一定会非常生气。

这就像是孩童在面对成年人时的无能为力时相似,天生的能力差距,让弱者在面对强者时陷入了无法反抗的局面里。

他们真的不想反抗,真的是愿意接受降落在头上的悲惨命运呢?

——别想了,弱者可不意味着受虐狂。

他们为什么要好日子不过,去忍气吞声,打落了牙齿还要混着血水往肚子里面咽。

还不是没有办法无力改变,只能这样被迫的接受。

这是不公平的事。

或许有人说,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多了,又不缺这一件——但不凑巧的事,这不公平恰好落在了清彦的面前,他看不惯,所以他不想这种局面出现。

作为清彦的臣下,付丧神们自然是愿意阻止这一幕,他们对于弱者那天然的同情心,让他们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付丧神不是人类,却要比人类更像人。

这又是一个让人觉得很有意思的事。

等到初雪降临,城中洋溢着新年的气氛,博多和阎魔爱天天扒拉算盘到深夜时,商行后院的氛围几乎要冷得滴水成冰。

清彦与刀剑们所在的院落,就像是独立于整个空间的其他地方,没有沾染上一丝欢喜的氛围。

而这一切出现的原因,与坐在了清彦对面的男人有关。

他穿着狩衣,却是一般阴阳师不会去碰的黑色,这身着浓墨一般颜色的男人,似乎能够融入到黑暗之中——可他却有着与安倍晴明完全一样的容貌,那勾起浅浅弧度的嘴角,与眉眼中的轻松写意,旁人无法模仿。

“你不是晴明。”

清彦半垂下了眼眸,手指摩挲着扇子下面坠着的木哨,表面早已变得光滑一片,“他在哪里。”

“你是说那个胆小鬼吗?”

姑且被称作为安倍晴明的男人,毫不在意自己被数位付丧神杀气锁定的现状,他拎着茶壶,朝着自己面前的小杯里倒上七分满,端起后浅啜了一口,“好茶。”

“果然,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这月辉商行。”

他似是在感慨月辉商行的财大气粗,放在杯子的手却没有一丝留恋,“你还是不愿合作吗。”

这是个疑问句,安倍晴明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在问题出口前,他就知道了唯一的答案。

“当然不。”

清彦的回答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从你搅乱了他人的命运,将无辜者牵扯进来时,就再无这可能性。”

“适当的牺牲是必要的。”

安倍晴明微微的摇着头,眼中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原来你也是这样无趣的人。”

他就像是在抱怨,你怎么和其他那些普通人一样没有意思。

清彦简直要气得笑出了声,他呵呵一声,将扇子抛给了身旁的近侍,防止自己一个生气将扇坠捏碎,“十二生肖的事,是你告诉草摩家的?”

“是我。”

安倍晴明诚实作答,他还有点疑惑的反问,“你不应该早就知道的吗?”

“那些能够洗去妖怪的神智,将他们变成只会听从命令的血池……”

“你说那个啊。”

黑衣的晴明摆出了思索的姿态,像是在记忆中翻找着清彦所说的那部分,“那东西建起来很不容易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太低级的妖怪的血派不上用场,太高级的又过于强大,小妖怪跑进去后很容易死掉——试验了多次后,才得到了一个明确的配比,这个词我应该没有用错吧。”

男人就像是猜对了谜底的孩童一样露出了纯粹的笑来。

“后来我发现,不管是人还是妖怪所产生的怨恨,都能够成为血池的养料后,就轻松很多。”

他像是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这事情的细枝末节,却被血腥气填满。

“还要听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