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感慨:“朕在宫里待久了,都不知如今民间的物价几何了,实在惭愧,如今这灾民少说有十万之数,得给盖房子,再发衣粮用度...这样,朕做主了,也别五十万两了,干脆凑个整吧,范斌!”
“臣在!”
皇帝高兴拍板:“去益州府库提一百万两白银。”
乔安:“...”
这是她见过最牛逼的四舍五入。
皇帝掸了掸袖口,很是愉悦:“府库里不够,李大人爱民如子,主动要求自己补。”
李刺史咣当一声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当然,如果李大人两袖清风,自己也不够,还可以叫下面的大人和商会大户们捐钱。”
皇帝居高临下睨着李刺史,唇角含笑:“谁多谁少朕不管,但是到朕手上,一百万两银只能多不能少,否则朕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你明白吗?”
李刺史面色惨白。
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是对他不满,找个由头要对他下手了。
他猛地膝行往前,紧紧拽住皇帝的袍角,满面哀求:“陛下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皇帝低下头,静静盯着李刺史。
皇帝的眸色漆黑幽深,搅动着诡谲的暗色,李刺史与他对视片刻,只感觉浑身如坠入冰窖,从骨头往外浸着骇人的寒意。
皇帝微微笑着:“李爱卿,还有话说?”
李刺史恐惧地看着他,嗓子仿佛被什么粘稠的东西堵塞住,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他支支吾吾:“陛下,臣...臣...”
“哦,朕想起来了。”
皇帝恍然大悟,往袖口里摸了摸:“爱卿干这么多年刺史也辛苦了,现在要退休了,朕也得奖励你,也得让你沾点龙气。”
“...”乔安表情一言难尽,不过看着皇帝这样子,还是忍不住探着脖子过来,好奇他要给李刺史什么。
如果按照一千两黄金一杯酒的话,人家一百万两银子,怎么也值当给个玉佩啊玉珏的。
——毕竟那是一百万两啊!再能捞,裤子也得给当掉了!以后说不定大家就得怡红院再见了,那不得给人家意思意思。
在乔安好奇的眼神中,皇帝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来一把瓜子,一脸慈爱地塞到李刺史手里。
李刺史:“...”
乔安:“...”
打瞌睡的小狐狸猛地睁眼,目眦欲裂:呔!它的瓜子——
“...”乔安用力把要炸毛的小狐狸暗下来,眼看着李刺史捧着一摞瓜子,一脸三观崩裂地被拖下去。
全场一片死寂,尤其是之前跟在李刺史身后的官员们,哗啦啦跪了一地,一个个瑟瑟发抖惶恐不安。
皇帝掸了掸袖口,眼风漫不经心在他们中扫过,冷不丁问:“陈修,在哪儿?”
人群中一个道清瘦的身形骤然一僵,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膝行而出,重重叩首,声音倒还算镇定:“臣,陈修,叩见陛下。”
皇帝说:“你是益州司马?主管益州民生?”
陈修从皇帝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不敢抬头,语气沉重却冷静:“是。”
“很好。”
皇帝平静说:“起来吧,李刺史病了,从今天开始你暂代益州刺史之职。”
陈修呼吸一滞,愕然抬头,皇帝摆了摆手:“其他的不必多说了,立刻带朕去看灾民们。”
陈修愣了片刻,恍然大悟。
怪不得陛下处置了李刺史,陛下是早知道益州的情况,故意请君入瓮,夺回益州大权。
可笑李刺史还想糊弄皇帝,一番精心作态都付诸流水。
陈修立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的眼睛亮起来:“是,请陛下与臣来。”
陈修带着他们去了真正的灾民住所,在城郊,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临时搭建的草棚,大量灾民簇拥着,裹着乱七八糟脏兮兮的棉衣棉被,旁边搭了几个大粥棚,灾民们排成长长的队在取粥。
皇帝走过去看了看,是很糙的粗粮粥,粮很少,主要是水,筷子插.进去只勉强能立住的地步。
陈修很实在说:“陛下,灾民太多了,我们的粮食有限,只能多添水混个半饱。除此之外我们每天也会组织人砍柴烧炭,确保人不会冻死,确实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这画面实在是和李刺史准备出来的“示范村”天差地别,真要有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看了,指定接受不了。
但是皇帝不是,他自幼在北方偏远边境长大,被杀的被饿死冻死的什么没见过,自己都是从死人坑里爬出过几次的。
他看了看周围面黄肌瘦却真实活着的灾民们,微微颔首,语气温和:“你做得很好了。”
陈修愣愣看着他,突然红了眼睛:“臣无能,臣还是没本事,死了很多人...”
李刺史和高官贵胄们不管事,商会巨贾们趁机抬升粮价,逃荒潮刚开始的时候,为了怕引起城中暴.乱,连城门都不开;他求到刺史府却被轰了出来,险些下了牢狱,只能眼看着许多许多的灾民在城门外活活饿死冻死...
“朕带了梓州换来的大批衣粮,派人从江南运来的粮食也在路上了,这些很快就能解决。”
皇帝拍了拍陈修的肩膀,语气温和又沉稳:“往前看,你已经是刺史,一州之父母官,自当端得住气。”
陈修用力抹了抹眼睛,看着皇帝的眼神满是孺慕和敬仰,他郑重点头:“是!臣明白!”
乔安这才知道皇帝为什么独独点出这个年轻的官员,这的确是个踏实能干实事儿的人,而且学识很广,很有本事。
比如他知道在粥里撒土以防止有些不缺粮的人蹭吃蹭喝;比如他早早就把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以工代赈”,通过简单劳作之类的换取衣粮,维系了灾民区的良性运转。
因为陈修的种种举措,灾民的环境看起来还不错,再加上之后送来的物资,应该可以熬过这个冬天。
皇帝眯了眯眼,如果和秦王开战,两军交战,别说灾民,就是整个益州都未必能顾忌上;所以在开战之前,最好让益州安稳下来。
陈修带他们去看河道,路说起粮食就很是一番苦笑:“地里的庄稼没几天就可以收了,结果突来几天的大雨,全给淹坏了,若不是陛下送来粮食,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乔安想了想:“你们可以考虑种植冬小麦?或者其他冬天能种的作物,灾民都是劳动力,效率应该会很高。”
“娘娘说得有理,我们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种子种下去才发现...”
陈修说着就忍不住叹气,正好走到地头,他直接在泥土里挖了挖,挖出一块龟裂的泥土。
乔安一看觉得眼熟,脱口而出:“土地盐碱化?”
陈修:“???”
皇帝不动声色在她后腰上掐了一下:就你能,就你会。
乔安赶紧闭上嘴,默默往皇帝身后缩了缩,假装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不食五谷的皇后。
陈修惊疑不定:“娘娘说的是什么?什么简化?”
“是朕以前与她说过的。”
皇帝若无其事挡住乔安,自己伸手拿起那块干裂的泥土:“朕以前在某本农书上隐约看见,似乎这土里含有大量的盐,以至于不能种植。”
“正是。”
陈修被皇帝绕开,连忙说:“正是如此!这地是咸的,却又提不出盐,我们埋进去的种子根本发不了芽就枯死了。”
皇帝捏了捏那泥土,触手干硬,稍微用些力就会掉下碎渣。
这样的土,任是再不通农事的人也能看出,是种不好庄稼的。
皇帝问陈修:“有多少地方的土是这样?”
陈修答:“约莫十之二三吧。”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皇帝微微沉吟。
乔安从他身侧悄悄探出脑袋,也好奇地伸手过去摸了摸。
皇帝偏头看她,低声问:“你以前见过这种土?”
乔安眼神悠长:“这就要从我高中地理会考的复习题说起了...”
“...”皇帝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又问她:“你知道该怎么治理它?”
“这个我真不不记得了,毕竟只是书上提了那么一嘴。”
乔安挠了挠头:“不过土地盐碱化在我们那时候也挺麻烦的,只能种一些什么菠菜、南瓜之类的蔬菜,你要治理它,就要配营养剂,就相当于给土地喂药。”
皇帝眸色微沉。
连她那个时代都麻烦,以现在的农业水平就更别说了。
皇帝没说什么,对陈修说:“先去看河道。”
陈修带着他们继续走,没走多远,指着不远处半山上的一条蜿蜒而下的宽广河道:“陛下,这边就是广江堰途径的主河道。”
乔安放眼一看,都忍不住同情益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