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豪的弃妻03

但是,“小姐,咱们好像没有多少钱啊。”

奶娘忧愁道,“尤其是老爷和少爷给你预备的嫁妆里,最能钱生钱的,其实是那三间铺面和郊外的一百亩田地,还有两处好出租的小宅子。但是,那些东西,听何家大少奶奶的意思,她连温家给小姐的嫁妆宅子和温家老宅都给租出去了,只怕这些,何家大少奶奶更不可能放过。”

她们手头上有的,其实就只是从何家拿出来的这些东西而已。

丛夏却道:“无妨,我们先买个僻静安全之地的院子,将院子打扫干净,收容那些小脚的被夫家抛弃的没什么谋生能力的女子,再请女先生教她们读书识字,我的刺绣也很好,我还可以教她们刺绣。等生意做起来了,再把刺绣卖给外国人,也是条谋生的路子。”

如今不知有多少民国的文人、商人,以抛弃封建糟粕为借口,将自己的小脚妻子给硬生生的抛弃了,还美其名曰自己是在与时俱进,只是他们还只是默默地做,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

但何叔光在报纸上公然离婚,且是因为发妻是小脚、大字不识,是属于封建糟粕的一部分。何叔光此事一出,只怕要抛弃小脚发妻的人,会越发多。

这些女人分散在各地,便激不起什么水花。但是,如果她们集中起来呢?如果她们在离开自诩开明的夫家后,开始放脚、读书识字呢?如果她们将来也都能做一番事业,比之她们的丈夫名声更盛呢?

那么,那些人肮脏的过错,是不是就不会被人遗忘?

奶娘听了,便也想到了之后的事情,觉得解气。

可解气之后,她还是十分忧心:“这是个好主意。但是小姐,咱们家的钱,只怕真的不够啊。”毕竟这个主意,在初期怕是非但赚不到钱,还要往里头倒贴钱。

丛夏却道:“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有钱的。”

奶娘听了十分疑惑,心道难道是温老爷和温少爷还给小姐留下了些钱?这好像也不奇怪。

毕竟就何家大少奶奶那副见钱眼开的嘴脸,还有何家其他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本事,温老爷和温少爷在弥留之际,给小姐在别处另外存钱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

丛夏之后就让奶娘的儿子儿媳过来,跟他们说了她想要什么样的院子,希望打扫成什么模样,位置最好在哪里云云。

奶娘的儿子叫大柱,儿媳叫大春,是家里的老大,两人都很老实,为人算不上机灵。但不机灵有不机灵的好处,丛夏对他们去看房子很放心。

大柱和春儿听了丛夏的吩咐,拿了些钱,就去找城里的做这方面声音的经纪了。他们这次只是去看,看完了记住了回来跟小姐说,不是自己拿主意,心里倒也安心。

丛夏见二人走了,又看奶娘,道:“奶兄的两个孩子还小,没人照看,奶娘把两个孩子带到隔壁,让他们和贞儿一起玩吧。”

奶娘确实有些担忧小孙子小孙女,可还是迟疑着道:“那我让玲珑过来跟着小姐。小姐要出门的话,一定要带着玲珑,出去也不要一径走着,黄包车到处都是。”

丛夏心道,只怕温巧娘的性子,和她还真有些像。奶娘竟是猜中了她接下去要出去。

丛夏点头:“我会吩咐客栈的人送三餐和水果上楼,奶娘今个儿辛苦了。”

奶娘觉得,最辛苦的还是她家小姐。饶是温老爷和温少爷对她家有大恩,她也想不明白,温老爷和温少爷这读书人怎的就看不出来如今的形势?何家都能不逼着女儿裹脚,温老爷和温少爷为何非要坚持,还不许小姐读书识字呢?

丛夏暂时还不知道奶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有规划,对接下来的对何家的报复,当然也是有规划的。

她现在是一双小脚,但已经脱离了何家,完全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丛夏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上衣下裙,裙子恰好将一双三寸金莲露了出来。再配上这身追求新思想的女人绝不会穿的衣服,她扶着玲珑从楼上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时,许多人的目光就情不自禁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先是她的装束,一看就是现在被批判的最狠的封建女人,再看那一双三寸金莲,果真是对身体的摧残和压迫,不愧是该被人人批判的。

最后,这些人的目光才会往上移,落在丛夏的脸上。

顿时,一楼大厅里鸦雀无声。

薄施粉黛,淡扫蛾眉。

却是掩不住的倾城倾国的姿容。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许多人都知道这首《李延年歌》是来赞颂李夫人的,可谁也不曾想到,李延年或许真的没有半分夸张,这个世上,真的就有这般美丽姿容的人。

他们眼前,就有一位这般长相的美人儿。

偏偏这美人儿眼角下一颗泪痣,越发惹人怜惜。真真是恨不得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捧到美人面前,能得她轻描淡写的一眼,便觉知足。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这是谁?”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结婚了?要是没结婚……”

……

玲珑有些紧张。

没办法,她侍奉的人一直被关在内宅,就相当于她大部分时间也被关在内宅。只是她好一些的地方是,她还是天足,偶尔也会出门去玩。

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在这么多震惊的目光的注视下能不紧张啊。

玲珑从前就知道自家小姐漂亮,可也就是这一刻,她才真切的意识到,自家小姐那何止是漂亮,根本就是国色天香啊!

那个天杀的何叔光,竟然对这样的小姐都看不上!简直是天都该杀!

丛夏却很淡定。

她原本的容貌——应该说她在那个全息世界里的容貌,就很惊人。现在顶着这副容貌,也不觉得压力很大。

她拍了下玲珑的手,继续往楼下走去。

三寸金莲,自然是苦。

真真该把提倡这个的那些男人的脚,也都一个个的折成这样才好!

丛夏淡定的下楼,淡定的出门,淡定的看着玲珑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表示要去报社。

丛夏和玲珑刚走,后面看清楚她的容貌的人,就也跟着或步行,或坐黄包车,或开着小汽车,也往报社去。

芦花市的报社有好几家,但是,能让人一说报社就知道是哪里的,只有一家昭明日报。

昭明日报是本地自己创办的日报,且是发展势头最好的,全国发行、连外国人都会看的一家日报。其名声、其威望、其声势,都是最强悍的一家。

何叔光发表文章、离婚公告,就是在这家的报纸上发布的。

现在,丛夏也来到了这家报社。发表文章暂且是不行的,但是,她可以出钱发布些别的东西。

昭明日报大多是追求新思想的年轻人,瞧见这么个美人前来,先是惊呆于丛夏的美貌,待瞧清楚丛夏的打扮,还有那双三寸金莲,不觉痛心疾首,颇有一种明珠暗投的心痛和无力感。

丛夏才不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她来到报社,开门见山,说自己要登几份公告。

鉴于报社的年轻男性太过紧张,无法和这位美人沟通交流,最后是一位新女性打扮的短发年轻女人跟丛夏沟通。

“几份?哦哦,好的,这位……太太,您请说。”

丛夏微微偏头,才道:“我的前夫刚刚与我离婚。我姓温,你可以称呼我温女士。”

年轻女人名叫朱珠,自诩是个非常前卫、走在这个时代前列的女性。听闻眼前这位一副旧时女子打扮的女子平静的说出“离婚”两个字时,还愣了一下。

朱珠反应过来,暗恼自己少见多怪,忙又问:“那您具体是想要登什么公告呢?”

丛夏道:“第一份公告,我前夫与我离婚的理由,是我大字不识,自幼裹脚。所以,我想要聘请一位女先生,教我读书识字,再询问一下贵报社的读者们,不知有谁知道放脚的话,有无这方面的能人或是诀窍,或是知道有这方面经验的大夫推荐,大家可以写信到报社,若是有用,必有谢礼。”

朱珠一怔,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报社的其他人也都竖着耳朵听着,也觉哪里不对,但职业道德在这里,朱珠清咳一声,在自己笔下刷刷写下一篇招聘公告,忙又问:“还有呢?”

丛夏道:“第二份公告,是我想要寻找一处宅子,宅子最好能安静些、大一些、安全上好一些。我现在还住在客栈,这个房子,就要的急一些,我想尽快找到。”顿了顿,又道,“价钱上不是问题。”

朱珠连忙点头。

丛夏又道:“第三份公告,是想要召集那些和我一样被丈夫抛弃的小脚女人,或是文人发妻。我手上恰好有些钱,便想将那些没有依靠的和我一样的女人召集起来,我们可以一起放脚,学习文字,学习谋生的手段。

那些人总说我们是封建糟粕的一部分,可,在我们年幼时,那些人并没有站出来,指责坚持要折断我们的脚骨的人,逼迫我们不必学习的人;在我们长大后,要结婚的时候,丈夫明知我们的小脚,却仍旧娶了;娶了之后,偏又嫌弃;嫌弃便嫌弃了,更是只有口头嫌弃,而从没有说,你放脚吧,我支持你,你学习读书吧,我亲自教你,或是我为你请一位女先生来……

我们没有骗婚,没有隐瞒自己是封建糟粕一部分的事实,我们的先生明知这一点,仍旧娶了,娶了之后,又凭什么用这一点来要求离婚?既然早早打算好了要离婚,又为何在洞房时毫不避讳?更在之后与我们这些封建糟粕生儿育女?我对此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但好在我还有些嫁妆,可以让我即便离婚了,也能衣食无忧。可那些没有这许多嫁妆的人,我不知道她们被离婚后,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所以,我想将她们召集起来,想要看看,单单凭我们自己,是否能将日子过好。是否能放脚,学习文字,不再被称作封建糟粕的一部分。”

丛夏语气极其平静淡漠,旁边听着她说话的人,却渐渐的从欣赏丛夏的容貌中缓过神来。

他们也在思考,说那些小脚女人是封建糟粕的一部分,真的就是对的吗?他们身为文人,同样也支持文人将封建糟粕的发妻给休弃,这样也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