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

“进了宫,藏巧于拙。”苏仰叹息,“也少于旁人打交道。既是十八皇子传你去,你只消好好跟着他便是,有些避着些旁人也无妨。”

楚源不言,只觉丞相是不是谨慎得太过了些?宫里规矩是严,势力也盘根错节,可他觉得只消谨慎便也够了,倒不至于刻意避着人吧。

苏仰又续说:“尤其是……当今圣上。”

楚源神情微滞。

“有些坊间传言,你大约也听说了。”苏仰放轻了声音,“君心难测,你多加些小心,总是好的。”

楚源沉然,心下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

君心难测,放在当今的九五之尊身上确是实实在在。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他的儿子被废太子位后凄惨离世的已有三个。

其中有一位,若按前世的辈分算,原该是他的父皇。这一世虽无缘再为父子,楚源想起这些也不免心绪复杂。

“我记住了。”楚源道。苏仰又说:“若有什么难处,亦或自己拿不准的事情,便问一问家里。倘使招惹上麻烦,也别自己撑着,及时让家里知道。”

“好……”楚源点点头,看看二老愁绪万千的样子,又道,“您放心吧,我会有分寸。”

“嗯。”苏仰轻应了声。事已至此,他能说的只有这些,日后如何,就要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此后的十余日,暖玉阁里都有些闷。徐氏尤为担忧,生怕楚源进宫出事,亦怕楚源心有恐惧寝食不安,时时想起了,就要叮嘱他:“别怕,进宫也没什么。你看明澈他们在宫里的几个月,不也都好好的?”

“……”楚源听多了就很想说他真不怕,只是既知徐氏是好心,他听着便罢了。

不知不觉,上元节已至。上元这天,京中设有灯会,东市西市皆张灯结彩。苏府里亦花灯满处,凡有回廊的地方,廊下都挂了形色各异的花灯,灯下坠着灯谜,供府中家眷猜谜取乐。

孩子们无不喜欢这样的乐趣,在夜幕初降临时就迫不及待地结伴出去玩了,苏芝也早早地就被明越叫了出去,二人从次进府门后的第一盏花灯开始猜,一直猜到花灯最多的花园里。

灯谜出得刁钻,往往十个里不一定能猜中一个,但即便这样也还是开心,只看一盏盏漂亮的灯都开心。

如此一直玩到了家宴开席,家宴过后又玩到入夜之时。回到暖玉阁就寝的时候,苏芝才一下子觉得累了――猜了一下午的灯谜,头都痛了!

累得厉害,这一夜苏芝却偏偏睡不着。起先只是烦乱,她还道自己是玩得累过了劲儿,反倒放松不下来。直至后半夜,心思才一点点明晰起来,苏芝在黑暗中长吁一口气:楚源明天就要进宫了呀……

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

她有点慌,还有些禁不住地担忧,脑子里胡思乱想个不停。她安慰自己说不必这样,他们这辈子又不是夫妻,他是生是死都与她毫不相干,可心思却不肯听这安慰。

到天亮时,苏芝长叹着坐了起来,揉揉额头:算了,她也没有那么冷血。

他们的的确确这辈子不是夫妻了,也不可能再做夫妻,但到底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日子。虽说时常鸡飞狗跳,但没有大的矛盾,他倒还为从前的事给她赔过不是,让她只当不认识这个人是不可能的。

苏芝看了看外屋,乳母唐氏也刚起来,好像还正穿衣服。她就爬起身自顾自地将衣服穿好了,踩上鞋子就往外跑。

“哎?!”经过外屋,唐氏一愣,“阿芝?!”

苏芝脚下没停,只扔下一句:“我去找源哥哥,一会儿就回来啦!”

唐氏想追又因只穿了件中衣没好追,定睛看看,小小姐倒穿得挺暖和的,小斗篷也披上了,便随她去。

后院,楚源刚朦胧转醒,张修诚也才打好盥洗用的水,端着铜盆进屋。苏芝冷不丁地窜进来吓了他一跳:“小小姐?!”话音未落,小小的身影已经窜进屋去了。

楚源因这喊声猛地清醒,睁眼就见苏芝扒在床边。洁白的狐皮斗篷披在身上,里面淡粉色的袄子隐约露出一点。头上的双丫髻也是用粉色的绸带扎的,一双乌瞳眨巴眨巴地望着他,整个人白嫩灵巧。

楚源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头:“有事?”

苏芝水眸一转,一语不发地划了下外屋的张修诚。楚源明白他的意思,就向外头道:“修诚,你先出去。”

张修诚依言告退,小白团子啪嗒啪嗒地跑过去关上门,又跑回楚源床前:“今天就要跟他们一起进宫了!”

“……”楚源无奈叹息,“苏芝。”

“嗯?”

“你一定要这样见缝插针地时时讥讽我吗?”楚源揉着眉心,“虽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你总拿话激我我也不掉块肉啊?你至于为这个一大早就跑过来吗?”

“谁讥讽你啦!”苏芝瞪他,想想之前自己三番五次地成心气人,又没脾气跟他计较。

撇一撇嘴,她说:“我是想告诉你,进宫之后你要记得,那不是你的地盘啦!别脾气那么硬,会吃亏的!”

说完她就发现楚源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兀自回思了一下――哦,这话好像听来还是像在嘲讽,可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鼓了下嘴,她放缓口吻,一字一顿地续说:“之前进宫那三个,我回忆了一下,除却明澈是二婶婶的孩子,一贯跟你不对付,其他两个都还好。四婶为人和善,明汇从不欺负人,元信是大哥的儿子,大哥素来教子甚严,也不会容他惹事。论辈分你又比他大一辈,你但凡好好待他,他不会帮明澈欺负你。”

他说着,楚源的目光一分分在她面上定住。等她说完,二人视线一触,他滞了滞:“你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然哩?”苏芝歪头,“我觉得这些你不知道吧。”

他确是不知道。他们虽各自得到了这里的“苏芝”“楚源”从前几年的记忆,但从前的苏芝就爱笑爱闹,被府中众人众星捧月般长大;从前的楚源却性子沉闷,在二夫人院子里都不说几句话,遑论与旁的孩子熟悉。

所以她若不来说,他还真不清楚苏明汇与苏元信是什么样的人。

楚源沉了一沉:“多谢。”

“不客气。”苏芝打量着他,似乎怕他不信,又说,“我不会拿这个骗你的。我想跟你算账,是我跟你的事,还不至于盼着你在宫里栽跟头。”

宫里的那些手段,她恐怕比他都清楚。以楚源现下的身份,说会死在那里或许过分了点,但能明里暗里让他吃的苦头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