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地回头,拔出匕首,命令道:“给我后退!”
他后退了一步,有些苦涩地笑道:“不用这么警惕我,你是血契的主人,我违抗不了你的命令。”
我一边紧盯着他的动作,一边观察上空的战况。赫帝斯似乎不耐烦再互相试探下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紫色的魔法符文。完成的那一刹那,一头沐浴着紫色烈焰的凤凰冲出符文,尖啸一声,极速向埃里克冲过去。
“不,不要——!!”心跳骤然停止,强烈的恐惧撕扯着神经和身体。这个魔法符文我比谁都要熟悉,它是力量最为强大的一种禁术,能瞬间清除对手体内所有魔法元素。一旦魔法元素被清除,那个人用魔法制造的一切因果,都会回馈到他的身上——比如,他曾用魔法剥夺一个普通人的性命,那么失去魔法元素的刹那,他也会被剥夺性命。
当然,这个禁术并不是无条件使用。当赫帝斯划出这道魔法符文的时候,他的脸颊、手臂和身体便已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瀑布般喷涌了出来,将下方的树林染成腥膻的暗绿色。
我眼睁睁地看着埃里克从半空坠落到地上,想到即将失去他,想到再也看不见他温柔的目光,想到再也听不见他动听的声音,浑身血液都冰凉了下去,差点跌坐到地上。好半天,才找回了四肢的知觉,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的身边。
他银白色的面具碎裂,露出冷峻美丽的脸孔,然而从嘴唇开始,全是鲜红色的血液,浸湿了他修长的脖颈,灰蓝色的衣领。我坐在他的身边,简直手足无措,不知道能碰他哪里……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我的一生如此可笑,连自己的人生都做不了主?为什么我曾经视如天神和慈父的男人,会对我产生这样令人作呕的感情?为什么这两个人口口声声说爱我,却连基本的尊重都不肯?为什么他们要杀死我生命中唯一愿意重视我、尊重我的人?
看着他们冷眼旁观的表情,我突然发现,当初埃里克选择隐瞒自己的阴暗面,只说我喜欢听的话,只做我能接受的事,是多么的……温柔。
“你别死……”第一次这么痛苦,鼻子和眼睛都已充血,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我轻轻拨开他的额发,发出微弱的哀求,“求你了……别死。”
赫帝斯掏出一块方巾,漠然地擦掉脸上不断喷涌的鲜血:“他必死无疑。”
我握紧双拳,平定了许久情绪,才稍稍冷静下来:“你们真的让我恶心。”
赫帝斯笑:“最好不要有这种心态,因为难受的是你自己。即使恶心,你也要跟我在一起永生永世。”
真想杀了这个变态。我悄悄摸到埃里克手中的巫银弩,缓缓握紧,打算瞄准老变态,一箭射穿他的心脏。谁知,不等我举起巫银弩,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不会死。”埃里克的声音。
他单手撑着草地,慢慢坐了起来,全身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他将一只手覆在右脸上,只听皮肉龟裂、剥落的呲呲声响起,大块大块的血肉掉下来,露出惨白恐怖的骨架。
他抬起仅剩的一只眼,不带感情地望向赫帝斯:“神怎么会死。”
赫帝斯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愕然:“怎么可能。你体内的魔法元素怎么可能还在,这不可能——”
埃里克站起来,骨手上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焰:“我使用的,从来都不是魔法,而是子民的信仰。”
说到这,他反手将幽蓝色火焰播撒在大地上。
火焰肆虐,映出赫帝斯不可置信的脸庞:“你既然有这种本事,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
埃里克平静地答道:“她害怕我这个样子。”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幽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覆没了所有人的视线。赫帝斯蹙着眉,想要闯过来,但火焰的腐蚀性比巫银液体还要强烈,他只是用手指试探地碰了一下,那根手指立刻被灼烧成白骨。奥古斯召唤出水龙,试图熄灭火焰,却令火势更加势不可挡。
与此同时,黑翼龙从天而降,盘旋在幽蓝色火焰上空。埃里克拽住缰绳,翻身骑了上去,朝我伸出手:“莉莉,上来。”
我看着他修长宽阔的手掌,心里一阵愧疚。
也许对他而言,整个世界确实是一场假面舞会,需要戴上面具才能融入进去,但他戴面具的理由,和其他人完全不同。其他人戴面具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更好地在名利场周旋……他却是因为只有戴上面具,才能被看见真诚和美丽。
和赫帝斯、奥古斯比起来,他的是如此单一,不要虚名,也不要利益……在他的眼中,我可以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如果这样的人,都能被认为“虚伪”,那么赫帝斯和奥古斯早已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毕竟埃里克的面具可以摘下来,而他们的面具已经长进了血肉里。
我握住了他的手,坐到了他的身前。
赫帝斯站在幽蓝烈焰之外,死死地盯着我:“嘉纳特,你选择跟他离开,等于和所有血族为敌。你知道,我对待叛徒一向不留任何情面。”
“我从未想过要忠于你,为你做事,只不过是想报答你的养育之恩。”情绪大起大落后,再对上赫帝斯的眼神,我竟然心平气和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恐惧,“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只有亲情。”
“好,很好。”他点点头,声音居然有些轻颤。这次又有多少是真心?
就在翼龙起飞的前一刻,奥古斯神情复杂地叫住我:“如果我现在放弃无昼城和王位,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不会。”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