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它们数了整整三遍之后,她突然听到了门的轻响。
她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但门真的开了。很轻的一声,风吹进病房。
她偏头张望,看到了向她走来的谢观。
阮天心:“……”
她喃喃自语:“我在做梦。”
然后闭上眼睛。
完蛋了。她得有多想谢观啊,连白日幻觉都出来了。
幻觉中的谢观没有说话,静静走到床边。床单微微一陷:他坐了下来。
阮天心渐渐意识到不对。
男人的存在感如此明显,并不如同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轻易出现又轻易消失。有呼吸声在空气里流动,伴随着一点剧烈运动后的喘息,隔了几秒才慢慢平复。
谢观叫道:“阮天心。”
她猛的睁开眼:活生生的谢观!不是梦!
阮天心瞪大了眼睛,终于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黑色衬衫,黑色西裤,束皮带。非常端整、禁欲的打扮,像是医生出席宴会,又或者是警官,无论什么,总之不沾一点尘埃,让整间病房都变得精致亮堂起来。
如果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那就是衬衣了。虽然很显腰肩,但阮天心发现他的左边袖口扣子掉了一颗。
一个要出席正式场合的男人,怎么能出这样的纰漏?
阮天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谢观,你的扣子掉了。”
说完就后悔了,真是呆头鹅。
谢观看了眼自己的衣襟,和袖口。随意道:“可能是蹭到墙了。”
他又声音很低地补充:“我没有注意到。”
……阮天心仔细地咀嚼这句话。
然后,她的舌尖好像真的中了幻觉,无中生有,生出甜味。
谢观的说的话、谢观比平常急一点的呼吸、谢观仓促遗落的那颗扣子,组成了一道具有特殊意义的甜品,提供给阮天心意料之外的糖分。
阮天心干咳了一声,问他:“你不是还在桧阳拍戏吗?”
“乘高铁回来的。”谢观说。
历时一小时零二分钟。
“你怎么知道我被……嗯,酒瓶子砸了啊?”阮天心觉得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显得自己很蠢。
“你上热搜了,不知道吗?”谢观在微博上搜索关键词,找到视频递给她。
阮天心原本还很惊讶:被砸酒瓶子难道是很新鲜的事情吗?
最近的热搜好廉价——
但是一看到视频,就明白了:热搜根本不是因为她,是因为郑异维……的打斗英姿。
郑异维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如此地道的中国功夫,简直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打得一整圈汉子哭爹喊娘,纷纷自闭。
很不幸,镜头的背景一直是靠在墙边上的她,血糊了半张脸;背景音乐则是席云云不知道是钦慕还是惊恐的尖叫,场面一度非常脑残。
阮天心:“…
…”
“这么糊,也看得出是我吗……”她虚弱道。
“是谢美香看到的热搜,她不确定。”谢观说,“但是这家ktv的名字你说过,能对得上。”
“他们不可能把你送去很远的医院,伤口如果不马上包扎很容易引发感染。”谢观有一条清晰的逻辑链,“所以只会在二院,距离这家ktv只有五分钟。”
……阮天心没有别的问题了。
谢观也不说话,病房里陷入一段沉默。
模糊的、泛着毛边的月亮就要下去,换太阳升起来。房间里的光线像要去迎接一个初生儿一样,明亮活跃,即将填满整个空间。
衣冠楚楚的谢观坐在床边,是整个病房里最像礼物的存在。
阮天心安静地和谢观对视一会儿,突然轻轻撒娇道:“我好疼啊。”
阮天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胆量这样跟谢观说话的,但是她觉得没有关系,谢观不会责备她。
阮天心这样奇怪地笃信着。
那声音是甜的,勾连着糖丝的。但虚弱的小脸烙在谢观的视网膜上。她一恹恹,叫人心都要稀碎,恨不得跪下来,把全世界的好东西全捧到她眼前。
谢观用那双漂亮的、和深情毫不相干的眼睛看着她,瞳孔的颜色深得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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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任何人都专注,里面只印出了唯一一个,小小的她的影子。
他露出了一种没法用语言形容的表情:似乎对自己无奈,又要对她妥协。除此之外,无计可施。
然后他张开手臂,像抱一个易碎品一样,抱住了她。
……
郑异维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天渐渐亮起来了,疲惫在阳光里雪糕一样融化。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缓了一口气,拨通了阮天心的电话。
“喂?”
她的声音非常轻快、满足,好像刚刚收到圣诞礼物的小女孩。但是郑异维感受到一阵痉挛般的痛苦:她甚至没有存他的电话号码。
“是我,郑异维。”他听到自己说。
没有等阮天心接下去,他径自道:“连累到你,真的很对不起。我——”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有一阵哽咽塞住了他的喉咙。
好像一个懦弱的从犯一样,他匆匆挂断了电话。垂下头,脑海里却一直在回放刚才看到的场景。
凌晨三点半,他坐到了病房外的椅子上,不敢进门。
尽管他知道阮天心不会怪他,他还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一是没有阻止席云云,让事态变得无法控制;二是没有及时将阮天心送到医院,他昏头了,只想着打架斗殴,给阮天心报仇。
到头来,他还只是个没有长大、一味冲动的小男孩。
正在他反复犹豫的当口,走廊上传来一阵渐近的足音,引得他抬头看。正好看见一个步履匆匆的男人,把墨镜随手摘进口袋。
明明穿得笔挺,但略有些风尘仆仆。甚至皮带都支出来一截,收拾不及。
他一边迈开长腿往前走,生风似的,一边把皮带抽出,再系上。皮带两端相碰,发出“喀”的一声响。
这声响让郑异维回神。他愣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这张脸,分明是经常出现在大荧幕上的脸。
那是谢观。
郑异维心乱如麻,竟来不及作出反应。眼睁睁看着他扫了他一眼,推开了病房的门。
……
现在回想起那时,谢观轻轻推门的姿态像一位骑士,朝他看过来的那一眼——
却像国王。
争无可争。郑异维变成了一粒尘埃,被他用微乎其微的力道,拂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衣冠楚楚的谢观坐在床边,是整个病房里最像礼物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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