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如潮水,群涌而至,群涌而退,殷岁晏犹如一堵坚不可摧的大坝,阻拦住了所有的袭击,穆自宜最后所见的一幕,就是父亲望着天空上重新落下的阳光,很高兴地笑了一下,然后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安静地闭上了眼,面上一片平和,似乎只是太过疲惫,所以才在此小憩片刻。
——力量耗尽的仙人甚至无法玉化留骨,先是袍袖拂入风中,皮肤跟着失去色彩,最终整个身躯都彻底崩落成碎沙般的灵光,连最后一丝存留于世的印迹,都化为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清净灵气。
与好友不同,殷岁晏的性格并不张扬,平和的生,平和的离开。
其实对他而言,这辈子早就圆满的过了分。
成长的过程已经让殷岁晏重新得到所有失去的珍贵宝物,那么所经历过一切的磋磨都值得承受,他其实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有些抱歉,终究还是让朋友失去了朋友,让家人失去了家人。
画幕徐徐落下,穆自宜身侧的青囊忽的动了动,接着从中飞出一截指骨,随着指骨的升空,三道灵光各自从不同的塑像中逸出,穿透空间的屏障,依次融入指骨当中,然后在接近穹顶的地方,裂开了一堵虚实不定的大门。
空间发生了扭曲和错位,此时此刻,许多正在在不同画壁中穿梭的人,都同时看见了那道突兀出现的古怪入口。
大门逐渐开启,可以从中窥探到一座手掌大小的人物塑像,似乎也是青琅玕的质地,然而与之前的三座相比,颜色要更加深浓,透着藻类与苔藓的幽暗之感,空气也产生了莫名的变化,似乎充盈起了某种从梦中传来的微妙香气,大门上雕刻着草木的繁复纹路,但却没有草木特有的生机之意,而是萦绕着遮蔽与缄秘的质感,仿佛是帝王的私苑,那些或婆娑或纤细的轮廓,正是曾受到某位仙人青睐的返魂树与不死草……
不等主动接触,新的画卷就以无可抗拒的拢合姿态,罗罩住了所有望向它的好奇视线。
天上的太阳凝固了,所有的风景都镀上了一层浓郁金色。
这样柔和缱绻的光芒,又像朝阳又像黄昏,却并没有前两者的短暂,反而漫长的宛如一个不见边际的怪幻梦境,哪怕是不通修炼的凡人见到了,也能逐渐察觉到天时中异状。
今夕何夕,海市蜃楼。
来自灵府的修士眼中带着遮掩不住的愁意,早些时日,殷氏以防备魔族的袭击为理由,开启秘宝“金缕衣”,绮丽的流光恍若凡人对仙界最华美的幻想,将整个京洛笼罩于其中。
很快,此地的修士又得到新的消息——金缕衣真正要防备的,并非魔主,而是北洲青帝。
一些人略觉惊讶,另一些人则保持住了情绪的平静,显然是提前得到了通知。
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瑰景让模糊了人们对时间的感知,舜华公主一向有礼贤下士的美名,允许灵府的真人在轮值的空隙里,举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型宴会来调剂情绪。
“鄙人让坊里不成器的小孩子们,练了两首西洲那边的清净曲子,请诸位鉴赏,酒便暂时不饮了,免得遇到意外时反应迟钝,待得尘埃落定,再请诸位喝个尽兴。”
轻扬的管弦声飘荡在风里,宾客当中,有一位灵府修士露出不安的神色,极力忍耐着坐了一会,就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席。
他走在往常甚少有机会涉足的天家禁苑当中,空中偶尔有微光轻闪,似乎是飘过了一点金粉和玉屑,因为结界存在的缘故,来客无法外放神识,只能像凡人一样,用双眼做出判断。
隶属于灵府的修士忽然停住了脚步,面带疑惑地仰起头——纵然是以奇花异草闻名内苑,周围草木是不是也葱茏的过了分?他走在其间,居然像是行于深山之中,逐渐看不清前路……
好容易听到一阵人语声,修士面带喜色的匆匆走了过去,转过萆荔与茑萝交络而成的天然照壁,出现在后面的,是绮靡的舞乐,奏响的曲调熟悉又陌生,好似还是方才的旋律。
修士怔了一下,拢了拢衣袖,不着痕迹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向身侧的同僚轻声询问:“请问在下去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