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外头,他荣国府最得宠小公子的名头也是无往不利,别人敬的多数都是这个名头,而不是他这个人。
贾宝玉甚至还想到,如果换一个人来当他这个身份,比如猥琐上不得台面的贾环,若也是太太生的,也许也会受到和宝玉一样的待遇。
想到这儿,贾宝玉这几天都郁闷了。有些蔫蔫的,越发想念林黛玉,觉得唯有林妹妹看的是他这个人,所以两人才能互为知己。
王夫人鼓励他好好读书,不然等到林妹妹回来了,若是妹妹的功课都超过他去,那他就真的太没面子了。
林黛玉刚来贾府的时候,只上过一年的学,就已经读完了四书,而贾宝玉的进度要慢得多,他在读书上天赋真的不如林黛玉高,只喜欢一些作诗作对的歪才。
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缺一个才子。
在世人眼中,功勋世宦之家功名出仕才是正路。吟诗作对,也只能算得上是歪才。
金銮殿上又不是考这个,只有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的时候,做诗做对子的才能才会锦上添花。
贾政生日的时候,宁荣二府的人汇聚一堂,都来庆贺,一家老小在一起饮宴取乐。
因为家眷甚多,也是男女分开来坐,里面开宴没多久,就听前面的人匆匆来报说:“六宫督大监夏老爷来传旨!”
众人不知何事,慌忙停止戏文,撤去酒席,摆设香案,打开中门跪接。
夏守忠骑马而来,一直到正厅才停下马,他笑容满面地走进大厅,宣誓口谕:“奉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说完上马就走,片刻都没有停留。
众人已经顾不得夏太监了,皇上要贾政前去陛见!平时上朝都不用天天去的人,不知皇上怎么会突然想到了要他去。
贾政不知道是祸是福,连忙换了朝服进宫。
贾母等阖家老少都惶恐不安,不住的派人飞马来往报信。
足有两个时辰,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呼呼的跑进来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率领太太进宫谢恩!”
贾母叫上赖大细问,赖大说他们只是在临敬门外伺候,里面的消息一概不知,赖大激动地说:“后来夏太监出来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爷出来也是一样的吩咐,速请老太太,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与王夫人,刑夫人,还有尤氏,都按品级换上了朝服,乘着轿子入朝。
贾珍和贾赦也换上了朝服,带上贾蔷和贾蓉,随着轿子入朝。
听说家里出了一个娘娘,这么大的好消息,宁荣二府无不欢天喜地。两府里张灯结彩,鼓乐喧天,热闹非常,无数亲朋好友前来庆贺。
唯有宝玉置若罔闻。
元春入宫的时候,宝玉还没有记事儿,所以对这个大姐姐没有什么印象。
而且,平常在家里闲了的时候,他多数和女孩儿们凑作一堆儿,或者在贾母跟前说笑,也很少听人提起这个大姐姐。
所以元春封了贤德妃,贾宝玉并不像别人那样喜气盈盈,或者说没什么感觉。
最近他的小伙伴儿秦钟病得很重,因为秦钟曾经和馒头庵智能儿偷/情,智能儿偷跑出来去秦家找秦钟,被他老父亲知道一顿毒打,不久,老父亲就旧病复发气死了。
秦钟本来就心内郁结,后悔莫及,现在气死了老父,病得更重了。
贾宝玉去探望了几次,秦钟的病情这让他很担心。
亲姐封妃还没有朋友病重来得重要。
过了不久,秦钟一病死了,贾母帮衬了几十两银子,在家停灵几日也就发丧埋了。
宝玉一直闷闷不乐,好在过了没多久,贾琏和黛玉回来了,宝玉这才稍稍开心。
贾琏回来正赶上两府在张罗着省亲的事。
当今天子认为,世上最大是的一个‘孝’字,凡是人不分贵贱,都是父母生的。
天子见宫中许多妃嫔,才人都是入宫多年的,怎能不想念父母,父母在家同样也会想念儿女,甚至想出病来。
所以圣上起奏了太上皇和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许妃嫔的母亲,姐妹们入宫见一次面。
太上皇,太后称赞皇上至孝纯仁,不仅批准了,太上皇又有降旨:凡是有重宇别院之家,可允许妃嫔回家省亲,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太上皇这道妃嫔省亲的圣旨一下,贤德妃几乎是第一第二个去响应的。
贾家上下也极力支持元妃省亲。
所以最近贾家的男人们正在商量如何建别院的事情,刚巧,能办事儿的贾琏就回来了。
就在阖府上下趾高气扬,走路都带风的时候,王夫人却病了。
她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上火,嘴上起了泡。
这样有碍观瞻,就不能出去见人,也无法到贾母的上房去,所以就算是想瞒着也瞒不住。
闺女当了娘娘,而且还好运气的碰上这样天大的恩典,要衣锦还乡回来省亲,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当母亲的却病了。
都担心王夫人病的严重,来探病的一波接一波。
王夫人就虚应着,谁来了就跟着说会儿话,人们知道她只是小毛病,便都放心的走了。
就连贾母也亲自过来探望王夫人。
王夫人连忙让了座:“老太太您怎么亲自来了?”
贾母慈和地说:“我来看看媳妇你怎么样了。”
王夫人:“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怕老太太见了嫌腌臜,我才没过去,不然我早去了。”
贾母说:“小病也不能掉以轻心,起了这种小泡,若是见了风总是好的慢,你还是等全养好了再过去,我那儿一应俱全,还有那么多孙子,孙女儿,孙媳妇儿在,你不要担心。”
王夫人只能多谢老太太的关心。
老太太几句话后又把屋里的人支了出去,悄悄的问王夫人说:“我观你怎么似有忧色,可是有什么烦恼的事儿,不如说出来让我听听。”
贾母还以为王夫人是忧心宫里的元春,虽然封妃对娘家来讲是大喜的事情。
但是怎么说也是伴君如伴虎,外头是风光了,元春在宫里不一定能好做。
母女连心,老太太猜王夫人是因为这个才愁病了。
大家都是做母亲的,贾母也有女儿,深知母亲会为女儿操心的心情。
所以贾母这才遣散了众人,好好的宽慰宽慰王夫人,婆媳两个难得说说体己话。
见王夫人没吭声儿,也没反驳说没有烦心事,贾母说:“你呀,也不用过于担心,这女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咱们家的大小姐能有这等造化,跟了这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你还有什么好忧愁的。”
就算是做了贵妃,也不能说是嫁给皇上,只有皇后主母才能这么说,所以贾母只能小心用词。其实在他们心里,只要是娘娘,是贵妃还是皇后也没什么区别,娘家都可以算是外戚了。
其实贾母只猜对了一半,王夫人的确忧心元春在宫里的表现,她最忧的就是这次元春积极响应太上皇的省亲旨意。
王夫人知道自己发愁也没有用,打算试一试贾母的口风。
她说:“老太太你见多识广,经历的事儿多,不如帮我想想我这没见识的多虑究竟对不对。”
贾母说:“你说来我听听。”
王夫人说:“我想起咱家老爷生日那天,那个夏太监来传旨,总觉得有些不妥。”
贾母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
只听王夫人继续说道:“那天我们两府聚在一起宴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家里有人庆生,是吉日。可是,那个夏太监,应该明知道娘娘的喜事儿,却是那样的态度,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妥。”
贾母都没注意那个夏太监,问道:“你以为哪里不妥?”
王夫人说:“他那样急匆匆的来,要老爷入宫见驾,让人心都跟着提起来,却半句喜气儿不透,而且就连坐一下,喝口茶水都不喝,似乎急着跟我们撇清关系似的,老太太觉得他这样的表现合理吗?”
贾母听王夫人说完,也在心里掂量想起那天夏守忠的表现,当时的确是让人琢磨不透,悬心了老半天。
按理这些太监是最精明,最会揣测上意的,不然宫里上万的奴才也轮不到没本事的人爬到这个位置上。
什么时候该卖好儿,什么时候撇清,他们都门儿清。
贾母却不愿意往坏处想,说:“可我们家出了贵妃娘娘确实是实打实的,这些老内监向来心眼子多,还拉帮结派,不知道已经入了哪股势力了。”
贾母的意思是说,这个夏太监可能是后宫中受了其他妃子的收买,到了贾府才表现异常,不敢多加亲近。
王夫人:“若是这样还好,若不是才教人忧心。”
其实老太太听王夫人这么一说,也有过一瞬间的想:难道这太监消息灵通,觉得皇上不喜欢元春?
是不是要给元春加封,宫里应该早有苗头才是,在宫里的女史不可能一朝就封了个贵妃头衔。
他们应该事先早就知道,来了他们贾家之后,既不卖好也不停留,真的像是要撇清关系似的。
难道元春在宫里面并不受宠?
这夏太监对元春封妃不以为然,有可能是代表其他宫里的女主子的意思。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男主子的意思。
想到这儿,贾母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也跟着王夫人一样,有些发起愁来。
王夫人见老太太听进去了,接着说:“而且我觉得省亲这个事儿也有些不妥。”
贾母的神色也已经有些严厉:“哪里不妥?”
贾母的意思很明显,这可是太上皇的旨意,王夫人怎么能随意评价不妥。
王夫人明白她的潜台词儿,放轻了声音说:“正因为这是太上皇的旨意,明明皇上已经开了恩典,准许女眷每月进宫相见。娘娘刚刚做了贵妃,却反倒不支持丈夫,而支持太上皇的旨意,这叫我很是忧心她的处境啊。”
自古就没听说过嫔妃能省亲的,就得皇后省亲的事儿都少有。嫁进了皇家,连皇后都没有回门一说。
这还是太上皇颁布的旨意,皇上不能明着反对。
他心里面说不定怎么闹心呢!
也许皇上就等着他的妃子给他长脸拒绝省亲。
真要有嫔妃大规模省亲,日后的史书还不知道要怎么写,说不定会说他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
更何况贾元春可是皇上的妃子,涉及到站队的时候,竟然不站皇上的队,跑去站太上皇。
王夫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受家族熏陶太深吧。
如今这个新皇帝除了封妃一事,并没有给贾家什么恩典。
更也许,这次封妃,皇上都是看了太上皇的面子拂照老臣,这才让贾家人继续铁杆支持太上皇的决定。
可是元春和贾家的男人们也不想想,既然太上皇已经退位,还能有几天说了算的时候。
这些话,王夫人只能在心里想想,是不能拿出来和贾母说的。
贾母之前只顾享乐,倒是没深想一层这其中的意思,如今听王夫人这样一说,倒是也觉得她这次上火是事出有因。
王夫人接着说:“而且我觉得咱们家已经大不比已从前,建省亲别院的钱是能拿得出来,只是在这之后,就要艰难些了。”
建造能够接驾的省亲别院,少说也要花费百万之巨,必然要掏空已经逐渐衰落的贾家的家底儿了。
相信不仅是王夫人这个管家太太,老太太更应该心中有数。只是老太太不管家,只要负责享受,她知道在整个贾府,短了谁的,也不会短了她的用度,装不知道罢了。
王夫人说夏太监表现不对,引贾母入心了两分,又听她说不太赞成省亲,贾母却是万万不能同意了。
贾母说:“你这话只咱们娘俩儿说得,却不能再和别人说了。这样天大的恩典落在我们家头上,就是福分,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你呀也别多思多虑了,人就是想的多了才容易想出病来。好好的清静养几日,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正经。”
贾母安慰她几句就走了,还再次叮嘱她,切记不可再这么想了。
王夫人知道,这话她再和别人说也没用,家里面贾母说话最有分量。。
而且整个贾家家族,贾母已经是十分睿智的人了,连她都是这种想法,觉得王夫人多虑到胡思乱想。
王夫人这话就算对别人说了也没用,特别是贾政。
虽然极力表现出平常心,了解贾政的人却知道,他最为雀跃,大女儿当了贵妃娘娘,贾政老爷越发有谱了。
贾政早就和贾赦贾珍他们一起,从听到风声就开始筹划着园子如何盖。
这些摩拳擦掌,筹划着盖园子接待娘娘回家省亲的人,他们不是不知道投入全部的身家,倾全力去建个省亲别墅有风险。
只是如今什么都顾不上了,就像贾母说的:这妃子省亲能够落到自己家,这等天大的风光恩典,哪有往外推的!
而且大家心中都以为,大风光后面接着就是大富贵。
以为这羊毛出在羊身上,到时候娘娘还有皇上,必然会有赏赐,或者加官进爵。
这百万银子想要赚回来也容易。
被将要到来的泼天富贵迷得晕头转向的众人,却不想想,这是不是皇上给贾家挖的坑。
王夫人就是因为做不了贾家所有人的主去回绝省亲,这才上火的。
贾府的男人们已经商定,就从荣府的东半部分连接宁府的花园,共三里半大小可以为元妃建造省亲别院,比起买地还能省钱省事儿。
眼看着那边已经画好了图样,规划用地,计算开销预算,就要破土动工了。
王夫人知道,这历史的车轮还要滚滚向前,家族的兴衰有其必然,她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这火也消去了大半,用药没两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