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五十二)

“妈,您是说……元春表姐,要嫁给杨知府的幕僚齐先生?”

纵然这辈子的事情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可是元春居然要嫁人,还是嫁给一个不入流的幕僚,仍是让宝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难以置信。

倒不是她看不上幕僚的出身,只是在她的脑子里,元春可是贤德妃呀!当年贵妃省亲,多么的煊煊赫赫,让衰败的贾家再次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虽然很快,就又败落了。

但记忆力嫁给了天子的女人,突然要嫁给一个小吏,宝钗一时之间,实在有点儿接受不能。

薛王氏不知道她的心思,笑眯眯地说:“齐先生虽然已经娶过一个了,但前面那个也没留下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等元春进了门,生了儿子,里里外外的,还不是她说了算?”

她见宝钗的脸色有些怪异,以为她w是再为元春不平,解释道:“不是妈不想给元春找个没成过亲的,但元春都那个岁数了,除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泥腿子,上哪儿去找年岁匹配的?难不成,还要让元春拿嫁妆去填补夫家?”

“妈误会了,女儿只是没想到,表姐突然就要嫁人了。”见母亲想岔了,宝钗急忙解释。

而且这会儿,她也转过弯儿来了。上辈子元春虽然做了贵妃,却年纪轻轻就去了,据说还是小产之后病故的,死后连个谥号都没捞着,可见圣人对她的凉薄。

而这位齐先生,听母亲说,对元春表姐可谓是一见倾心。相信以元春表姐的手段,会把这最初的惊艳慢慢变成深情的。

这样一想,似乎给天子做妃嫔,还不如给个小吏做大妇。

只不过,怕她那好姨妈不这样想。

“妈,这门亲事,姨妈同意吗?”

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父母不同意,他们这些亲戚有再好的人选,也都白搭。

薛王氏用汤匙撇了些红枣乌鸡汤送入口中,这才冷笑了一声,道:“她同不同意,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政二老爷同意了,便是父母之命。”

“那他会同意?”宝钗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薛王氏笑了,她放下汤碗,示意鸽子收走,一边拿布巾擦手,一边对女儿道:“傻孩子,荣国府如今哪里轮得到政二老爷做主?赦大老爷有的是法子让他同意。”

宝钗一怔,也笑了。

她是受前世记忆影响太深了,忘了如今的荣国府,可是大房的天下。

眼见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宝钗抛下担忧,就只剩下替元春高兴了。她拉着母亲,兴致勃勃地问:“婚期可定下了?表姐是回京城出备嫁,还是就在金陵出门子?贾家那边怎么说?谁来送嫁?”

见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却跟个大人似的,问这问那,薛王氏觉得颇为好笑,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啐道:“你这丫头,竟是瞎操心!”

见只是点了一下,宝钗的额头上便留了一个红印,薛王氏急忙心疼地揉了揉,给宝钗吃了颗定心丸:“钗儿放心,待这场婚事完了,有齐先生从中周旋,给你立女户的事,就稳了。”

朝廷对立女户卡的极严,像薛家这种有儿子顶门立户的,想给女儿立女户,更是不易。

不过,若是官府有人,礼又送到了,也不是不能通融。

宝钗没想到,母亲撮合齐先生与元春表姐,还有这层原因,顿时眼眶一热,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孝了,总是让父母操心。

“好了。”薛王氏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一边轻轻地拍抚女儿的背,一边说,“元春和你姨妈不一样,她是个好姑娘。就算没有齐先生,我也一直想着要给她找个好归宿。这一回,也不过恰逢其会而已。”

宝钗撒娇道:“我知道是妈疼我。”

薛王氏被女儿哄得通体舒泰。

再说薛端一封书信送到了京城,贾赦看过之后,也觉得元春能遇见这么个人,也是造化。至少,比起那贼心不死的忠敏王,和老二媳妇儿这段时日给元春相看的那些,强出几条街去。

那都是些什么人呐?不是西宁王世子要纳侧妃,就是缮国公的弟弟要续娶填房。

西宁王与南安王,是四个异性王中唯二剩下的有兵权的,无论是圣人,还是老圣人,都将之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除,便一日不能痛快。

他好不容易在圣人那里露了个脸,勉强让圣人记住,他是个能办事的人。老二媳妇儿倒好,人家不过是许了一张空头的票子,她就把持不住,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了。

她也不想想,若不是如今荣宁二府又有了起色,西宁王府会看上他家的姑娘?真以为元春是个天仙呐?

还有缮国公的弟弟石墨。

虽说填方也是正室,但石墨多多大岁数了?比贾政也小不了几岁。他最大的儿子比元春还大两岁,小儿子也有五六岁了。元春便是耽搁了花期,今年也才二十三。把女儿嫁给一个小老头儿,亏那王氏干得出来!

还有老二那个假正经,平日里装的道貌岸然的,一口一个圣人之言,话里话外都是说他有辱斯文。这会儿怎么对王氏干的这攀龙附凤的事儿视而不见了?

贾赦虽然不待见贾政两口子,但对几个孩子却都是真心喜爱的,自然是不愿意元春被王夫人给毁了一辈子的。可以说,薛端替元春看的这门亲事,可谓及时雨,来得正好!

只是,这件事若是要成,少不得得使点儿手段。

“铜钱儿,铜钱儿。”

“诶,老爷,小的在呢。”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闻声掀帘子进来了。

贾赦问道:“老二那些清客,如今还剩几个?”

作为贾赦的贴身小厮,铜钱儿深谙自家老爷的心思,对于贾政院子里的事,自然是盯得紧紧的,半点儿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听见老爷问贾政,铜钱儿精神一振,觉得自己盯梢那么多天,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了。

“自从老爷拨乱反正之后,二老爷那里的清客就散了大半。如今剩了有三个,一个叫詹光,一个叫单聘人,还有一个武墉。”

铜钱儿笑嘻嘻地问:“老爷有何吩咐,可是要小的……”他做了个套麻袋的动作,眉毛一挑,笑得猥琐又意味深长。

“去你的,你老爷我是那样的人吗?”贾赦照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没使多大力。铜钱儿笑嘻嘻地拍了拍屁股,狗腿地说:“老爷您吩咐小的一定给您办得妥妥的。”

“行了,别贫了,老爷有正事吩咐你。”

铜钱儿瞬间正了神色,绝对和主子同步:“老爷您说,小的听着呢。”

贾赦问:“这几个清客,可能为老爷所用?”

铜钱儿一怔,随即就笑了起来,直接就问:“老爷想让他们干什么?”

该说不愧是有什么样的东翁,就有什么样的门客。二老爷那几个清客,糊弄人的本事一流,做学问的本事么……呵呵,只能说,每每都能让贾政成就感满满。

说白了,他们就是来混吃混喝的。如今贾赦才是当家人,他们怕是早就想找机会巴结上贾赦了。只是贾赦平日里不好附庸风雅,他们一直没有机会。至于贾赦的爱好,他们倒是想投其所好啊,但古董是谁都能玩儿的起的吗?

贾赦的眼力,是荣国府鼎盛时期,无数的珍宝堆出来的。他们这些还要靠巴结贾政过日子的清客,怎么能比得过贾赦?若想以给古董长眼晋身,在贾赦面前,只能是班门弄斧。

所以说,铜钱一听贾赦要用那几个清客,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那是想怎么用都成。那几个人巴不得呢。

贾赦一听,便道:“那行,你随便找哪一个,让他告诉二老爷一件事。”

这一日,贾政到工部点了卯之后,便出了衙门,直接回家了。

他没有看见,或者是刻意忽略了,工部同僚们目送他离去时,那种妒忌又不屑的目光。

“有些人,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诶,张兄何出此粗鄙之言?”另一个人笑着调侃了一句,却又话锋一转,“不过,用在某人身上,却是十分贴切呀!”

那张兄冷笑了一声,不忿道:“白占着员外郎的位置这么多年,该他干的事却半点儿没干过。圣上怎么会容忍这样尸位素餐的人占据高位?”

“咳,张兄慎言!”

一个正在整理卷宗的工部官员警告地喝了一声,朝乾清宫的方向拱了拱手,满脸崇敬地说:“圣人自有考量,你我身为臣子,只管为圣人尽忠便是,岂可口出怨望之言?”

这官员穿着青袍,胸前绣着白鹤。这是五品官的常服,显然这位也是个员外郎。那位张兄虽也着青袍,但胸前绣的却是鸶鹭,这是六品的规制。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都是一个部里的,那张姓主事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因而讪讪笑道:“多谢何大人教诲,下官定当谨记。”

“唔。”那员外郎矜持地点了点头,淡淡道,“贾大人乃是先荣国公之子,他的兄长贾将军如今也颇得圣人看重,岂是你我能随意编排的?”

这话看似是向着贾政,但稍微一品就明白了,几乎就是明着说贾政自己没本事,从前靠父亲余荫,如今靠兄长提携。

张主事一脸的受教:“下官知道了。”脸上却是露出了会心一笑。

最先搭话的那个官员“啧”了一声,道:“要说这贾将军也真是大度,这贾存周干出了那样的事,他竟也不计前嫌,还愿意帮他。”

张主事道:“若不是贾将军仁厚,又岂能容忍他借着母亲的势,鸠占鹊巢那么多年?”

幸亏贾政走的快,听不见同僚们的议论。要不然,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就贾赦还仁厚?也不看看他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都快连清客都养不起了。

直到回到书房,让小厮把三个清客都请了过了,听他们争先恐后的奉承了一番之后,贾政才总算找回了一点儿从前当家做主的感觉。

但这还不够。

贾政取出了一篇他自己写的文章,递给离的最近的单聘人,眼带得意,嘴里却无比谦虚地说:“这是拙作,还请三位先生斧正。”

“哦?东翁又有大作?那门下可要好好欣赏一番。”单聘人哈哈大笑着接了过来,先打眼浏览了一番,绕是早有准备,还是觉得牙都要酸倒了。

他们这位东翁做的文章,向来都是空洞无物,无病呻-吟,满纸的酸言酸语。单聘人很有自知之明,知晓以自己的学问,考科举是不可能有前途的,所以才找了这么个活儿混口饭吃。

可是这年头,饭也不是那么好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