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卢师爷不可交了。除了卢师爷之外,还有刘师爷和齐师爷。反正今年的帐已经盘的差不多了,我找机会跟这两人都接触一下。”
“那黄家……”
薛端安抚地笑了笑嗤道:“跳梁小丑罢了。不用咱们出手,付家他们就能把黄家给撕了。”
要他说,这黄家也是蠢,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抖起来了。
薛直一家四口回来的时候,正是年二十三,祭祀灶王爷的时候。
传说,这一天,灶王爷会先数清楚家里的人口,然后上天向天帝禀报一年的善恶。而世人为了让灶王爷在天上多说好话,就会拿蜜糖来堵灶王爷的嘴。
这大概就是吃人的嘴软吧。
两家人厮见过之后,薛端和薛直就带着薛蟠和薛蝌去了书房,留了女眷在花厅说笑。
一开始,照例是商业互吹。薛王氏夸宝琴越长越水灵,薛周氏就夸宝钗越长越出息。然后,薛王氏谦虚几句,薛周氏也自贬几句。楼玉瑶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给婆婆和婶子添添茶水,适时地附和几声。
宝钗无法,只得打起精神招待宝琴。
“妹妹平日里爱玩儿什么?”
宝琴接过宝钗剥好的栗子,细声细气地回答:“爱玩儿双陆,还有和父亲学对诗。姐姐呢?”
宝钗又捏了颗栗子,拢在掌心暖手,闻言笑道:“我可没妹妹玩儿的雅致。我呀,就喜欢拨算盘珠子。”
宝琴歪着头眨了眨眼,认真地说:“这才是咱们家正儿八经的营生呢。我听妈说亲,姐姐自己开了个胭脂铺子,全金陵的太太奶奶姑娘们,都喜欢姐姐铺子里的胭脂。妈说,我该跟着姐姐学。”说到最后,她露出些不乐意的神色,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鼓了鼓,仓鼠似的,让人想戳一戳。”
宝钗会心一笑,突然觉得自己对宝琴的怨念挺没道理的。
——被贾家老太太看好,并不是宝琴的错,她只是太好了而已。不但容貌出落得比她和林妹妹都出挑,便是才情,也不输当年大观园里的任何一个姑娘。
于是,她便遵从内心,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宝琴鼓鼓的脸颊。
触感果然如想象中的一般好,白嫩晕红的脸颊微微陷下去一点,在她的手指离去之后,又迅速弹起。
“姐姐?”宝琴一脸疑惑地扭头看她,眼睛里全是不谙世事的懵懂。
“哦,妹妹脸上粘了一点儿灰渍,我帮妹妹擦掉了。”宝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啊?在哪里?”宝琴把手炉放在膝头,腾出两只手在脸上乱摸。
宝钗“噗嗤”一笑,又连忙收住了,假装仔细看了看,说:“我方才已经帮妹妹擦干净了。”
“哦,谢谢姐姐。”宝琴丝毫没有怀疑,笑眯眯地冲宝钗道谢。
这倒是让宝钗不好意思起来。她轻咳了一声,果断转移了话题:“那妹妹喜欢经商吗?”
“不喜欢。”宝琴一脸郁闷地摇了摇头,“我看见账册就头疼。”
宝钗道:“妹妹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勉强了。反正日后妹妹是要嫁入诗书翰林之家的,识得诗书礼仪也就够了。”
宝琴破颜而笑:“爹也是这样说的。”
她一笑,脸颊上便多了两个梨窝儿,宝钗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手,又给她剥了个栗子。
宝琴破位郁闷地问:“姐姐究竟是怎么剥的,怎么个个都这么完整?我就不成,剥开了总是两半。”
“我教你。”宝钗拿了一颗栗子,“先把这里捏开,然后……”
再说薛端父子和薛直父子进了书房,薛直便开门见山:“兄长在书信里写的,都是真的?”
薛端道:“咱们兄弟才是一家子,我又岂能在这种事情上糊弄你?”
薛直道:“如此说来,的确是该整治整治了。”他信赖地看着薛端,“兄长要怎么办,尽管直说,小弟绝无二话。”
薛端却道:“这个不急,等过完年再说。你呢,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安定下来?眼见蝌儿和宝琴都大了,你总不能一直带着他们在外面飘吧?”
“呃……”想不到兄长突然说教起了自己,薛直尴尬一笑,讪讪道,“这个……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薛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强硬地说:“你怎么样我不管,这一回,你得把蝌儿给我留下来。咱们家嫡支的下一代,就只有他和蟠儿两个,总是相互扶持的好。你自己不成器,便耽误了蝌儿!”
薛直连忙应了:“听兄长的,都听兄长的!”狠狠瞪了一眼想要说什么的薛蝌,板着脸说,“蝌儿,你可一定要好好跟着伯父学!”
胳膊拗不过大腿,薛蝌拱手应是,暗暗翻了个白眼:就会欺压我!
薛直一脸乖巧笑:“兄长,您看……”
薛端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转而问起了两个孩子的婚事:“我见你在信里说,给宝琴定了个翰林家的公子?”
“不错,是梅翰林。”
“怎么会想到定个读书人家?”
薛直道:“宝琴自小就喜欢诗书,在作诗上尤其有灵气。我就想着,给她找个志同道合的,小夫妻两个也有话说。”
薛端心里其实是不大赞同和读书人家结亲的,因为读书人大多清高,不管内里如何,表面上却都是一副看不起铜臭的模样,就好像他们平日里都是餐风饮露,不必食人间烟火一般。
但两人虽是亲兄弟,到底已经各自成家了,他也不好多管弟弟的家事。而且,看薛直的神色,显然是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他就更不好枉作小人了。
于是,他只是提醒了一句:“读书人家规矩多,你和弟妹还要多注意一些,别让宝琴受了委屈。”
薛直却是满脸的不以为意:“兄长多虑了。梅翰林与我乃是至交好友,他的为人我了解,不是那种迂腐书生。”
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对这位梅翰林极其信任。
薛端看了他一眼,忍住了没问:你了解梅翰林的为人,了解他夫人的为人吗?
——自古以来,内宅之中才是杀人不见血。
但这话太有挑拨的嫌疑了,薛端实在不好说,只是说:“多注意一些,总是好的。”
薛直道:“兄长放心。”
薛端摇了摇头,问起了别的:“这次回来,你准备待多久?”
薛直转头看了一眼儿子,笑道:“这回准备把蝌儿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不知道嫂子可有合适的人选?”
薛端也笑了起来:“这倒是件好事,回头我去问问你嫂子。”
“那就有劳嫂子了。”
“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省份额。对了,蝌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给伯父说说,我教你伯娘给你找个合心意的。”
薛蝌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骤然被大人提起终身大事,竟是难得的羞涩了起来,低着头说:“全凭长辈们做主。”
“这怎么能行呢?”薛端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是要和你过日子的,总得你自己喜欢才是。”
“不错,不错,自己喜欢的才好呢!”薛蟠嘿嘿笑着朝堂弟挤眉弄眼。
薛端便指着薛蟠道:“蟠儿的媳妇儿,便是他自己相中的。难得到了你们这一代,咱们家不必联姻,自然得可着你们的心意才是。”
薛蝌只是低头笑。
薛蟠夸张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脸嫌弃地说:“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羞答答的?”
知子莫若父,薛直见状,却是心中一动:“蝌儿莫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
薛蝌迅速抬头看了父亲一眼,又低下了头。
这一回,连最憨直的薛蟠都看出来了,不禁问道:“是哪家的姑娘?是咱们金陵的,还是外地的?”
薛蝌小声道:“是金陵的。”
“金陵的?”薛直奇道,“咱们今天才刚回来,你从哪里就认识了个姑娘?”
薛端也好奇地看着侄儿。
薛蝌看了看两位长辈,解释道:“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那个姑娘从碧玺街的一家胭脂铺子里出来,跟咱们走了个对脸。”
“哇哦,一见钟情啊!”薛蟠起哄。
薛蝌则是红着脸傻笑。
见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模样,薛直只觉得牙疼。而且,他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吧:“你知道人家姑娘姓什么、是哪家的女儿吗?”
薛蝌一呆,摇头道:“不知道。”
薛直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无语地说:“那你叫你娘和你伯母到哪里去给你提亲?”
回来都的时候,只有薛蝌一人是骑马,薛直也妻子、女儿一块儿坐车。所以,除了薛蝌之外,他们一家子,并没有人看见那个姑娘。
薛蝌的神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啊?那怎么办?”
一旁的薛蟠见堂弟这样失落,显然是很喜欢那位姑娘的。想想他对楼玉瑶也是一见钟情,顿时就升起了知己之情,不由替堂弟打起:“没关系,金陵城就这么大,能到碧玺街买东西的人家,就更少了。大不了,咱们一家一家的找嘛!”
薛蝌瞬间满血复活:“不错,可以一家一家的找嘛!”
薛直无语地看着这对斗志昂扬的兄弟,忍不住吐槽:“是谁给了你们金陵城不大的错觉?”
薛端却是笑道:“年轻人嘛,有斗志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