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折绛还是淡淡的,眼皮子都没抬,问:“被揍了?”
那冷淡的神情刺的沈明臻本来肿胀的双眼更加酸涩了,他觉得自己被打的时候,心都没这么痛。
他哼哼了两声,又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颗牙齿,因嘴巴肿着,口中漏风,含糊不清的道:“——你探探(看看)——!”
他伤的很重好不好!
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
枉费他被打之际想的还是她。
折绛这回笑了。
她问:“哎哟,怎么还把牙齿给打掉了?”
沈明臻涨红了猪头脸,生气道:“窝(恶)婆娘!不是我的!是林五的!我的差点就被打掉了!”
——他只是想让她知道伤势的严重性!
折绛就劝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你且消消气,下回打回来就行了。”
沈明臻因嘴里漏着风,怕说话喷口水影响自己形象,于是站远了,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将那白衣男人的蛮横无理一一道出,最后总结的十分委屈:“他打林五都没打我这么重!”
这么说了一顿,嘴巴撕拉的厉害,疼的他直吸溜,萎了吧唧的坐在榻上,好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狗尾巴草。
折绛便因为今儿个穆家搬进了隔壁的不痛快情绪消散了一些。
她穿鞋下地,给他赏了个大大的笑脸,弯腰盯着他:“我看看。”
沈明臻便将头凑过去,眼睛肿成一条缝,突出了长长的睫毛,着实有些丑,折绛见他还不自知的摆弄着猪头脸,对着她数着伤口。
——这里被打了三下,幸亏我头往地上埋的快,不然眼睛就瞎啦!
——打我嘴巴时候我就拼命抿唇了!嘴巴抿的紧,被打的时候没那么痛。
折绛闹了个无语,但看他这副样子,又不好再次戳他的心,于是扯其他的话题。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她问。
沈明臻恨恨点头:“我做鬼也不会忘记他!”
折绛便道:“那你画出来,我看看。”
沈明臻:“.…………”
他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我不会画画。”
林五也不会,更别说即将要被贬到庄子上的小二和掌柜的。
折绛想了想,自己执了毛笔,铺了画纸,道:“那你说说他的五官和轮廓,我画出来你看看像不像。”
沈明臻崇拜的看了她一眼。
还能这样啊,真厉害。
他慢慢的回忆白衣男的脸:“粗粗的眉毛,不大不小的嘴巴,额头挺亮——”
折绛:“…………”
她将笔一扔,“这五官画你也像。”
沈明臻咻的一下涨红了脸,然后就委屈了,然后便惭愧了,最后委屈惭愧汇在一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嗷嗷大叫一声:“我就是个废物!”
折绛:“…………”
啊,她有些想打人,但又有些想笑,于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沈明臻:“…………”
他咻的一下又停住眼泪,只觉得自己无颜见人,羞愧难当,便恨恨的转了个身,想躺下,却背和胸膛被踩了疼,于是弓着身子,屁股露在外面,但觉得这姿势不雅,又飞快的转了个弯,将屁股朝着窗户,头朝着帘子,看的折绛哭笑不得。
她笑了一声,道:“我去外间拿点擦伤药,你自己把衣服脱了,待会给你擦擦。”
——啊——脱,脱/衣服啊——还擦药啊——
这不就是肢体接触了吗?
沈明臻就由羞愧变成了羞涩,他磨磨蹭蹭的解衣宽袍,然后突然间看见了放在榻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猪头脸,并不如他自我以为的那般英俊而富有阳刚之气,而是丑不堪言——
他刚刚为了博取绛绛的同情心还特地将脸凑过去了!
完蛋了,他想,这下子,他彻底没了容貌的优势了。
自觉破茧成蝶的沈明臻领悟了成长的痛苦后,看什么都带着一股子萧索味道。
他啃了一口小糕点,砸吧了一下嘴,手拍在长栏上,食指有规律的轻轻敲动,看着云淡风轻,心里却着急想出一首人生多“寂寥”的诗来装个逼。
折绛今天拿了书到院子里晒太阳,见他眼睛急得咕噜噜转,毫不避讳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看:“想不出就别想了。”
肚子里本来也没多少货。
沈明臻大受打击,也不忧愁寂寥了,蹭蹭蹭过去,跟她商量起事情来。
“绛降,你说,我将来做什么啊?”,他拖着腮,认真思考人生。
折绛不假思索:“都行。”
沈明臻哼了一声,觉得折绛颇没有诚意,他有些犹豫的问:“你说,我现在读书还来得及吗?”
折绛直接点头:“来得及。”
搁现代,沈明臻刚上初三或者高一呢
她这话说的毫不犹豫,沈明臻感动了。
若是今天沈路听见这话,必然要噼里啪啦将他从头到尾损一遍,说他蠢,说他笨,说他活着就是为了浪费,最后愤然离去,让他死了读书的心,少白日做梦。
若是沈明行,应该会委婉一点,先是安慰他浪子回头金不换,然后再瘫着脸对他进行再教育。
沈明臻都能想像他冷着面容道:虽说你无才无德,这些年一无所长,人说三岁看老,你都十五岁了,想来这辈子可以看到头了,大哥确定你没什么能耐,还是不要挣扎了。
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换浪子出头的金子显然要花费更多。
于是,如此直接肯定他的折绛便更得他欢喜了,他感动的道:“你放心,将来我一定出人头地!”
至少,不能让人觉得待在他身边不安全。
他昨天晚上就想了,从被打到现在,他查不到打他的人,被打了也没有能力打回去,就是被打之时,也只能抱头挨打,实在是太不霸气了。
而且,连一个奴才都会觉得他没本事护不住人,那作为他妻子的折绛不是更认为他不可靠吗?
沈明臻不想让折绛觉得他不可靠。
他想成为一个大家都信任的人。
总之,他存了一肚子的傲气,想着一鸣惊人!
折绛被他看的恶寒,挥挥手,“那你就去看书吧,别总说不做。”
沈明臻雄赳赳气昂昂走了。
就像一只大摇大摆的大白鹅。
折绛将书从眼睛处挪开,偏头看前面急切想获得大家承认的少年郎,嫣然一笑,然后又将书挪回去,往摇椅上一躺,又沉迷于将军家的小淘气话本了。
沈明臻原以为被打事件就这么过去了——他之前被揍的再厉害也没见沈路和沈明行给他报仇,就连大嫂想给他多一点零花钱做补偿也会被无情的剥夺。
但当他于四月三日刚刚选好书桌,选好四书五经,选好江南泸州送来的毛笔,再从沈明行那里蹭来上好的洛阳纸,更央求着折绛给他的书房从暖屋摘了几朵兰花插瓶——花瓶用的是大嫂子那顺来的青花瓷。
如此这般布置,他进书房前还沐浴焚香了一回,这才朝圣般进了屋,谁知刚坐下,空明就在外面急匆匆进来,大叫道:“少爷,少爷,奴才找到打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