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师傅说话不懂尊重,话说出来,着着实实像刀子一般扎在展建海心上,他原本一直陪着笑脸,此刻也彻底怒了,绷着一张脸怒道:“你说什么!”
修庙的师傅愣一下,见展建海已经翻脸,也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便一句话没说,一甩袖子,走了。
那师傅一走,展红旗倒是松了口气,她赶紧走向前,对展建海说:“组长,你要不去看看那井?”
展建海转头瞪了展红旗一眼,全身无力的瘫在凳子上,对着展红旗无奈道:“你啊,你说你一个小姑娘,瞎掺和什么啊。打井打井,你懂什么是打井,你就要打?”
展建海掰着手指对展红旗说,想让她彻底断了这个念头,“你知不知道打井要干什么?先是要找水源。单单这个找水源,就是最难,也是最重要的。你总不能满村里是个地方就打井,瞎打乱打吧,找到水源,才是正理。可就这一个找水源,就是最难的!”
这话不但没有打击到展红旗,却让她双眼瞬间冒出无数个小星星。
她立刻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展建海的胳膊,充满希望的看向展建海。
展建海本来是想说服她,可看见她这个表情,也是不明白了,便道:“你这是干什么?”
展红旗立刻问:“组长,看起来,你早就了解过打井,也想给村子里打井,对不对?”
展建海一下子就泄了气,没想到他准备打击这小姑娘的一番话,倒成了她的希望!
展红旗兴奋道:“你肯定先了解过,对不对,你说找水源,说的那么仔细,你肯定去问过了,是不是?你有这个想法,对吗?”
展建海无奈的摇摇头,“孩子,你别傻了,就算我同意,能怎么样,村里没有人会同意的。他们的钱都是从嘴里省出来的,为了修庙,很多人都卖了口粮,你知道吧,卖口粮对大家来说,是什么意义?!”
展红旗怎么能不知道?她知道!
“可就是这钱来之不易,我们才更要用在刀刃上。”展红旗想说服展建海,“所以我们要打井!”
展建海摇摇头,“你不用说别人,就你们家里,你有信心说服他们吗?你爸你妈,你爷爷奶奶,大伯姑姑,你有信心说服他们吗?”
展红旗看着展建海的眼睛,“不管我能不能说服,我都会试一试。我不想还没做过,还没试过,就放弃了。”
展建海又问:“还有,就算你说服了所有展家村人,你想过没有,上哪里找会看水源的人?”
展建海以前去了解过,附近有打井的队伍,他们技术很好,但是却不会看水源。
看水源要另找师傅,先给钱,再来看,准不准,有没有水,有多少水,就看造化了。
展红旗听了展建海的话,想都没想,脱口道:“有!”
展建海也吓一跳,立刻问:“你有?”
“有!”
展红旗说完,便往身后看去。
当两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周西里身上时,他才觉出什么不对劲。
周西里看着两个人的目光,一个殷殷切切,一个半信半疑。
周西里连忙摆手:“我,我可不会……”
周西里话还没说完,那嘴巴却被早就跳过来的展红旗一把捂住了。
展红旗笑嘻嘻的看着周西里,“你别谦虚啊,你就告诉组长,你是学什么的!”
周西里被捂着嘴,呜呜呜的叫了几声,展红旗连忙放下手,道:“抱歉抱歉,现在可以说了。”
“我是学水利的。”
周西里刚说完,展红旗又抬手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她一双闪亮的眼睛看向展建海,重复一遍周西里的话:“他说他是学水利的。”
“水利是做什么的?”展红旗又问。
“就是开发治理水力资源……”
周西里刚说完,展红旗又给他捂上,还道:“说点人话。”
“我说的就是人话。”周西里好容易挤出几个字。
“我的意思是说点我们能听懂的。我这样问吧,你那开发,是啥意思?”
周西里想了想,“包括防洪、排水、灌溉、给水……”
“对,就是这个给水,给水给水,不就是挖井吗?”
周西里眼睛转了转,实话实说:“包含这个。”
展红旗这下放心了,手也不再捂着周西里的嘴巴了,高高兴兴往胸前一抱,满怀期待看向展建海。
周西里这才明白,敢情是把他拉进套里了!
周西里刚要张嘴辩解,却看见展建海已经站了起来,激动的看着周西里,连连问:“你是学水利的?”
这个问题没法否认。
周西里只能点头。
展建海已经握住了周西里的双手,激动道:“十几年前,村里修路,周老爷知道了,特特意给找了最好的工匠又给了钱,没想到,这时候,又把你给我们送来了!”
周西里被紧紧握着的手开始发烫,他只穿一件衬衣和马甲,却突然觉得竟那么热,火热火热的。展建海这么一握,好像把全村的命运都交到了他手里一般,展家村一共一百零三户,五百三十七人。那五百三十七条生命,好像就在手心里跳动一般。
周西里突然就想起来他姥姥说的那句话,要不是有林开江,她渴都要渴死了。
如果没有林开江呢?
这个村子,还有多少像他姥姥一样独自生活的老人,他们又是怎么活下去的?
还有展红水,他最好的朋友,他以后的生命,是不是也要不停的重复前人的生活,一年四季,两季干旱,年年修庙,年年干旱,至此,循环往复。
还有邻村守着水源的两个老人,如果邻村也断流了,这两个村子,一千多人,又要何去何从?
周西里从未感受到如此重任,他一次感觉到自己生命的意义,自己活着的意义。
他原来也可以像展红水那样,像林开江那样,带着使命,生活下去。
展红旗在一旁静静盯着周西里,她看到周西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她相信周西里,就像她相信自己一样,一直都相信。
周西里此刻也看向展红旗,只见展红旗对他用力点了一下头。
周西里咬咬后槽牙,他家的老头给他取名字,叫做平戎。
源自老头最喜欢的一首诗,辛弃疾的《鹧鸪天》。
老头最常念其中一句:“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老头最恨自己当时不能参军,没能亲上前线投身革命,所以,在周西里出生的时候,给周西里起了名字,便是平戎。
周齐有大胸怀,大志气。他的孙子,还能是个鼠辈?
周家的血液在周西里身上燃烧着,他一直故意避开那一份燃烧和冲动,故意视作无物,也故意改了名字,他不想自己像周齐,不想自己像周学鸿,他自小因为周家这心怀家国的梦想,被扔回老家,没有享受过父母之亲,所以他一直在逃避,只想本本分分做一个最最普通的人,遇见一个心爱的女人,生子养女,永远陪在他们身边而已。
可无论再怎么躲避,当展建海的那双手紧紧握住周西里的双手时,在展红旗看着他,信任的朝他点头时,周西里瞬间觉得周家的血液在身体了爆炸了。
他看向展建海,下巴微微抖动,艰难道:“只要需要我,我可以试试。”
周西里这句话一说出口,展红旗整个人都放松了,她微笑着看向周西里,偷偷在后面朝他竖起大拇指。
周西里看着那个骄傲竖起的大拇指,突然觉得自己真的进套了,这是展红旗给他设好的套,他却那么心甘情愿的就跳进去了!
展建海此刻却是无比激动,和展红旗还有周西里不同,展建海的激动是表现在外面的,他情绪一旦有一点波动便会涨红脸,此时更是脸庞通红。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带着展家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都受过,他从来没怕过。可最怕的就是村里的利水河断流。
每年利水河断流,展建海那颗心就要提着,他实在再也看不得村民为了那口水,痛苦不堪了。
可这么多年来,他却没有敢提过打井的事,一是他知道邻村打井不成,二是他实在不敢再给村民任何希望。因为他怕看见因为希望闪亮的眼睛,再次落下光彩。
但这次不同,有水井,有人,而且那修庙的,还就那么走了。
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差。
展建海第一次满怀希望,他激动的双手都在抖,说话也不利索了,转头问展红旗,“你说,你说那井在展建中家?”
“是,开江哥正挖着呢。”展红旗立刻道。
展建海好不容易沉下心思,想了一下,叮嘱他们说:“先不要声张,我先去给村里说修庙的不干了,然后再看看大家的意思。”
展建海拔腿要走,又突然转头嘱咐展红旗,“告诉开江,让他继续挖。”
“好,我知道了。”展红旗应道。
展建海这一走,周西里才觉得自己双腿发软,一下子坐在石凳上,不敢相信的看着展红旗,问:“这事,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展红旗瞧着他,笑道:“那你说呢?”
“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一样。”周西里用力摇摇头,“不对,这不对,展家村这么多年没有打井,怎么我一来,就把这担子压到我身上了。”
周西里有点怵,他是学水利的,可大都是空知识,空理论,要说打井,他是一点也不懂。
“没事。”展红旗拍一下周西里的肩膀,“打井又不找你,咱们找打井队。”
“也是。”周西里好不容易放下心,可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连忙道:“不对啊,打井有打井的师傅,那找水源怎么办?”
展红旗眼睛亮晶晶的看向他。
周西里不可思议指一下自己:“我?”
展红旗看周西里实在是压力巨大,只能道:“你放心,我听说过有书上介绍怎么找水源,我们一起,一起好不?”
周西里愣一下,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种书,便问:“什么书?”
“什么什么风水要术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