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儿不像张翠兰和肖红,提前知道这个活不好干,在家里缝制了厚实的手套保护手。艳儿手上被石头上的棱角划了好多个口子,她气不打一出来,搬着石头往田埂外边扔过去,差点压着陈秀芬的脚。
陈秀芬难得地没跟她嚷嚷,故意跟张翠兰她们说:“女人啊,这辈子最关键的就是嫁个好男人,不然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张翠兰受够当寡妇的气,听这话不免觉得戳心,她看了肖红一眼,两人放下水壶没再跟陈秀芬说话就走了。
陈秀芬见她俩走后知后觉说错话,跟在她们身后嚷嚷道:“我又没说你们。”
张翠兰回头跟她说:“那也比你当一辈子活寡妇强。”
陈秀芬男人一直不见踪影,村子里的人免不了议论纷纷。这也是陈秀芬的一块心病,她听张翠兰没大没小的话,怒道:“克死男人的玩意,有脸说我。”
肖红在张翠兰身后慢悠悠回道:“当你家媳妇倒八辈子霉,还不如当寡妇哩。”
张翠兰听了哈哈一笑,走到地里边戴着手套跟肖红说:“这话一点不假,我见方芳结了婚越来越瘦,见到路边谁家烟筒里冒着烟眼睛都发绿。整天没脸没皮往娘家蹭吃蹭喝,村子里那家媳妇见了方芳不在背后笑话的。就她这样当婆婆的,这辈子别想抱孙子。”
陈秀芬离她们有段距离,听她们隐隐约约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说自己。耳朵竖着老高,也没听出个所以然。看她俩在地里边干活边打闹,气不打一处来。
喝了她的水,也不知道说一声谢谢,还好意思背后说她。真不要脸。
艳儿在地里离着张翠兰她们不远,把她们的话都听进去了。想着方芳原来在她面前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可惜当时她被猪油蒙了心,一门心思想要发大财都没注意这一点。
而且那时候方芳花大价钱买的的确良,买完到现在夏天都要过去也没见着她穿,可见她在婆家确实没有说话的地位。
艳儿不免心里好受了点,昨晚上住在废屋里,半夜刮起风仿佛鬼哭狼嚎般,吓得她都没睡好觉。
她想着今天在地里干完活,把村头没人要的板子取回家把墙补上。
废屋不是砖盖的,是木头做的,处于村子最下面的低洼处。年久失修,有风漏风,有雨漏雨。碰到大雨时节,大河里涨水,废屋里也涨水。
艳儿不为别人,也想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至少得给孩子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她脑子想着事,不小心石头划破掌心,她倒吸一口凉气,用头巾按住伤口,过了会等血不流了,就把手扎上。
风吹拂她的脸颊,让原本青春少女变成另外一幅悲惨摸样。
夏季的热浪逐渐褪去,等到太阳走到正中间门,才能感受到夏季尾巴里的余威。
艳儿干了一上午的活,总算可以歇口气。边上的俩个寡妇已经在田埂上吃起地菜饼子。地菜就是在田埂周围挖的,艳儿本来没在意这种随处可见的野菜,可见到张翠兰一边干活一边往箩筐里挖野菜,忍不住也动心了。
她还得顶着大中午的太阳回到废屋里做中午饭。途径陈秀芬身边,发现远远有人走过来。她一眼就看到对方是方芳。
方芳头上戴着草帽,刚从鱼塘送完饭,自己顾不上喝口水就要给陈秀芬送饭。没多余的钱买菜,家里顿顿吃的全都是鱼。
今天中午她也炖了条翻白的草鱼,加上多多的鱼汤,里面放着手指长的葱段。她跟艳儿擦肩而过,相互谁都没说话。擦肩而过的瞬间门还是能闻到飘荡的鱼汤香味。
方芳把饭盒打开,故意跟陈秀芬说:“娘,今儿咱们吃鱼汤泡馍。我还给你拿了大葱,可以夹着馍吃。”
陈秀芬哪里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也说道:“顿顿都是香喷喷的鱼肉吃,大白肉比猪肉还香。吃起来不腻,鱼汤还能等着下一顿拌饭吃,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艳儿可是知道吴辉原来都舍不得让方芳天天吃草鱼,想必是村子里没人到他们家买草鱼,那些要死不活的鱼弄不出去,只能自我消化。
她知道方芳跟她婆婆是故意馋她的,她捏着鼻子不闻空气中的香味,逃命似地往废屋去。
废屋现在是她的家,这个家连一扇完整的门都没有。她径直走进去,看到方庆还在木床上躺着望天,气不打一出来。
为了省事,她早上出去就没给方庆穿裤子。也没给方庆喝水,就怕他拉尿在裤子里,不然还不是她得洗。
“艳儿,你回来了...受累了...”方庆示好地说。
方庆就这样光着下半身自己在废屋里呆了一上午,等到艳儿回来做中午饭,给他递到嘴边的却是现在人都很少吃的糠饼。
糠就是稻谷脱壳后的壳,碾碎后通常都是给家禽家畜吃做饲料的。上面没经过清洗会有灰尘和农药,简单的打碎后用水泡一泡就能喂猪喂家禽。自然灾害时期人们会吃这个,现在除非是忆苦思甜饭,不然现在人哪有吃这个的。但凡吃一口,干巴还粗糙,卡着嗓子都咽不下去。
可艳儿就是不让他好过,还非要吊着他一口气。没好气地把糠饼丢在他脸边上转头就走。
“谢谢...”
方庆早上就没吃东西,已经饿的不行。他抓起糠饼就往嘴里塞,刚嚼两口就噎着了。他闷声哼哼几声,艳儿在外头吃窝窝头根本不进来。方庆只能死命地锤着胸口,把糠饼咽下去。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食道火辣辣的,怕是被粗糙的糠碎划破了。
“艳儿,艳儿。”方庆勉强果腹,他不想整天在床上光屁股呆着,想了个办法。
“要死啊,叫什么叫?!”艳儿吃完窝窝头,拍着手进来。看到方庆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就来气。
“我想了个办法,可以下地帮你一起干活。”方庆趴在床上指着院子里乱七八糟摆放的废弃木板说:“我做个小车,帮你拉石头。”
艳儿狐疑地看着他说:“真能成?”
她是按面积算钱,要是有人帮她拉石头,她就能省下更多的力气开荒。
方庆把想了一上午的办法跟她说:“就用木板做个小板车,我在上面用胳膊撑着走。板车后面可以拉东西,当然就能拉石头。”
艳儿想了想说:“怕不是异想天开吧,村子里的地能让你滚着轮子到处跑?你就在床上等死好了,闹什么妖。”
她否决方庆的办法,重新回到外屋地收拾。这里年久失修,到处都是蜘蛛网和灰尘。她简单收拾一下,把不要的东西扔到小破院子里。跟屋里的方庆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要是把屎拉在床上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这也是为难方庆,他下半身没有知觉,只能时不时撑起身子看一眼光溜溜的下面。场面既心酸又好笑。
艳儿吃过窝窝头继续到地里开荒,熬到太阳快下山,陈秀芬先一步离开。而两个寡妇在田埂边上挖了会野菜才走。
艳儿看着她们的背影走远,一把丢掉手里的石头块,赶紧跑到田埂边上挖起野菜。平时最看不上眼的野菜,在她这里成为美味佳肴。她打算挖上一大把回去做菜粥喝。明天找机会再多挖点,就能腌成咸菜吃。
等到她回到家,陡然听到院子里有声响。放下箩筐,见到方庆不知什么爬出屋,下半身用稻草围着,趴在院子地上敲敲打打。
艳儿走过去他也不抬头,用石头把钉子钉到木板上。
艳儿用脚挑开他的手:“哎哟,能耐了啊。刚说完要个板车,自己真能做上了。”
方庆忙了一下午,总算做成一个小板车。说是板车实际能坐的地方就是板凳面,下面按着四个滑轮,上面还勒着两条绳子,看样子是做固定的。
他爬到板车上,艰难地把两条使不上的腿盘在一起,再将绳子交叉在身上。他当着方芳的面,用手推着地面,‘咕噜噜’板车的轮子应声滑动。
方芳简直看呆了,她万万没想到方庆居然能想出这么个好办法。只要他能下地干活,她岂不是能轻松不少。以后的日子岂不是也能有些指望。
“我今天晚上再把后面的拖车做出来,这样明天就能帮你拉石头。”方庆讨好似的说:“能不能给我条裤子...今天有几个小孩进来都笑话我...”
艳儿想了想,到底进屋给他拿了条裤子扔在床上。方庆在地上试了半天轮子,发觉这样挪着移动很伤手。他就把院子里没人要的橡胶剪开,做了个可以把手护住的橡胶袋子。
“别说你还是有点主意。”艳儿难得有高兴的时候,她把野菜往方庆面前一扔说:“既然能动弹,就把这些婆婆丁洗了。明天我出去干活你就趁没人的时候多采点野菜回来。今天的活我干完了,明天先到村部去拿钱,拿完钱买两斤大米回来。你记得把屋子收拾收拾,别惹我生气。”
艳儿捂着肚子坐在灶台边上,看着方庆在灶坑前灰头土脸地烧火。她深深叹出一口气,然后拿起水桶往村子公共的水井打水去了。
晚上艳儿总算给方庆一点好脸,方庆也得到一块窝窝头作为奖励。两人之间门的气氛难得温馨点。
第二天早上,艳儿没着急去开荒,先到村部拿钱。发钱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板一眼的李干事。
李干事见她来,眉头不自觉地皱在一起。他知道艳儿是为啥来,就把登记的土地册子拿出来,先声说道:“昨天你干的活我检查过了,一共能换四工分,两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