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庆见到人群离开,力不从心地训斥艳儿:“你是不是傻啊,吴辉的鱼塘出事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难道你真想带着我上街要饭去?吴辉要是好好的咱们一天还能有四毛钱,被你闹成这样你看吴辉两口子怎么收拾你。”
艳儿还没缓过神儿,她到底还是没经过什么事,此刻紧紧抓住方庆的手说:“二哥,我是不是闯祸了?怎么办啊,方芳一定会杀了我。”
方庆甩掉她的手,想要臭骂她,又没有这个力气,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能有什么办法,看着方芳还能叫我一声二哥的份上,希望她能轻点收拾你吧。哎,你真是钻进钱眼里了,往后的日子咱们怎么过啊。”
艳儿没着没落的,只能听着方庆的话,拖着门板艰难地往土屋挪去。她长得娇小,又怀孕,根本不够力气。拽了几下,一个踉跄摔倒方庆身上。
方庆把她推到一边,皱着眉头说:“还是得让木匠个做个轮椅。”
艳儿从地上爬起来急了说:“哪有这个钱,吃饭的钱都就没有了。”
苏桃拉着王灵芝往家走,王灵芝还想去吴辉家看看热闹。苏桃看眼手表已经快七点了,家里还等着吃饭,没功夫去看吴辉的热闹。要是她们真去了,人家又得小心眼。反正吴辉这事做的不地道,活该被人找上门算账。
苏桃一回头看到艳儿摔在地上,她站在原地没动,王灵芝也回头看了眼,挽着苏桃的手一起走了。
艳儿本来还想着让她们帮帮忙,见到她们的反应如此冷漠,心里发寒。
村民集体到吴辉家中去,王蕾赶紧跑到李书记的家中把事情报告了。李书记正在吃饭,赶忙放下碗穿上鞋就往外跑。
这要是在他眼皮子地下出事,他这个当村书记的真没办法交差啊。
又是下毒又是瘫痪加上集体讨伐,他这个书记也别干了。
他往吴辉家里去,又嘱咐王蕾到土屋里安抚艳儿情绪,免得真做出过激的行为。
王蕾也是晚上都没吃,转头又往土屋赶过去。到了半路上,看到艳儿艰难地拉拽着门板,她叹口气帮着一起往土屋挪。
方庆一动不动的瘫在门板上,看着两个女人一走一歇。天都大黑才将他拖到土屋门口。到了门口,艳儿娇小地身子跪在地上,王蕾扶起方庆,让他的上半身趴在艳儿身上。
“你行不行?不行我叫人来帮。”王蕾想起艳儿怀有身孕,怕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没想到艳儿人小力气大,跪在地上单手撑起,闷哼一声,居然站了起来,硬生生地将方庆背到土炕前。
她背对着土炕往后一仰,方庆咚地一声摔倒炕上。他咬着牙不哼出声,似乎对这种行为早已习惯。
屋子里比之前来味道还要大,当时也就是烟酒味,现在烟酒味没了,多了浓厚的屎尿味。方庆当日得意洋洋地抱着艳儿坐在炕桌边上喝酒的样子王蕾还记得。现在炕桌上摆放着干硬的窝窝头和半块腌制的咸鱼。
屋里味道冲鼻,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表情别扭地看着艳儿在她面前忙活。艳儿也不避着人,当着王蕾的面就扒方庆的裤子。方庆耻辱地闭上眼,他始终还是习惯不了这种行为。
王蕾赶紧走出屋子,想要关上门,被艳儿阻止。
“全他妈的是他的屎味,再关门就真成粪坑了。”艳儿把抹布往方庆身上一扔,不管有没有清洗干净,嫌弃地说:“你他妈的手不会动啊,自己擦,不擦就等着几把长蛆吧。”
王蕾听不得恶心的话,又往前走几步。鼻间此刻充斥着鱼塘里的腥气,即便如此也比土屋里的味道好闻。
她听不太清楚艳儿骂些什么,也不想听那些肮脏下作的措辞。
都是一个村子里差不多环境长大的人,怎么人跟人比起来差距这么大呢。
王蕾想起苏桃家里其乐融融的氛围,再看身后活地狱般的环境,再次叹口气摇摇头。
“王干事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艳儿眼睛还是红的,她把抹布扔到鱼塘边也不着急洗,先把手搓了搓说:“我家条件也就这样,村子里没啥表示?”
王蕾不想靠近她,生怕她手上的脏东西没洗干净,她传达李书记的话说:“咱们从去年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逐步要取消工分。但是你家情况特殊,李书记想着你不然还是把村集体的活干一干,跟张翠兰、肖红家一样,暂时还给你算工分。每天劳动下来能得七八工分,工作量也不大。你可以拿着工分到大商店里换日常吃喝用的,这算是集体给你们家的特殊关照...”
“你让我跟张翠兰和肖红一样给村部干活啊,什么集体不集体的,你不知道她们两家都是寡妇,我好歹有男人喘气呢。不干,我不干。”艳儿连声反对,村里张翠兰和肖红不光是寡妇,还是日子过得很艰难的寡妇,时常可以看她们一起结伴到荒山上挖野菜,做野菜粥喝。村部虽然打着村集体的名号给她们许多关照,私下里没人瞧得起看得上她们两家。
艳儿也是其中之一,她瞧不起她们更有个深层的原因,那就是王蕾身后还剩下的十五亩鱼塘。她想着只要熬到年底分钱,她不指望自己当万元户,有点盈余盖间小瓦房就行,可不喜欢在身上被人打上被村部接济的烙印。
她今天希望大家捐款又是另外一码事,赵家村也有过她这样的情况,对方需要截肢。人家赵家村的村部组织村民捐了一大笔钱,做完手术还有多余的钱呢。
她没脸没皮的闹上一回,非但没捞到任何好处,王蕾还让她跟她一直看不上的两个寡妇一起干活。她死死瞪着王蕾说:“就算普通老百姓不捐款,你们村部里的领导就不知道捐点?李书记还有另外的几名干事白拿工资是不是?我要告你们不作为,告你们不解决百姓的疾苦!”
王蕾就猜到她会混不吝,好吃懒做的东西怎么可能规规矩矩的干活。心里想着的全是发大财,飞上枝头变凤凰,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还讲这个?
“你也看到好多人往吴辉家里去了,完事这个鱼塘会怎么样现在都说不清。”王蕾最后劝告道:“我劝你听李书记的话,赚点工分出来。不然等到天气冷,你们四处漏风的土屋里怎么过下去?柴火攒不了,煤买不起。吃饭没口粮,野菜也挖不到。”
王蕾还有句话没说,她知道方芳不会善罢甘休。很快方芳就会知道鱼塘被人下毒的事情是艳儿捅出去的,到时候艳儿还指望吴辉能给方庆一天四毛钱?
“不用你管!”艳儿伸出手要推王蕾,王蕾早有准备后退一步说:“那我把你的态度转告给李书记,每个村子里还能记工分的劳动力就那么两三个,现在已经不是吃大锅饭的时候,要是不劳动饿死就别怪别人。”
王蕾撂下话,转身就走。她早就受够她了。
村部现在没人,王蕾还得饿着肚子值下班。今天事情太多,怎么也得忙到下半夜。
村边一角闹哄哄的,想也知道是吴辉家那边。王蕾翻动着伟人语录,无奈地想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啊。她是真的很想回到城里去,不想再跟村子里蛮横不讲理的人打交道。明明是为了对方好,对方反而觉得是想占便宜。
“哎,太难了。”王蕾拄着下巴嘀咕着。
“让我看看是什么人把小蕾为难成苦瓜。”苏桃端着饭盒站在门边敲了敲,笑盈盈地说,脸上两个小梨涡特别俏皮。
“你怎么来了。”王蕾跟苏桃俩人一见如故,王蕾经常会到苏桃家里蹭饭。苏桃见王蕾一时半刻忙不完,匆匆吃了点东西就给王蕾送饭过来。
“想着今天破事多,肯定把你留着值班吃不上饭呗。”苏桃坐到王蕾对面,把热气腾腾的饭盒打开。里面是孙凤霞做的酸菜炖排骨,还有一份是苏桃亲手拌的凉三丝,里面是黄瓜丝、萝卜丝和粉丝配上肥嫩的木耳,给王蕾解暑去火的。
一次两次不好意思,吃的多了也就好意思了。王蕾抗拒不了腹中饥饿,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苏桃把水递给她,她咕嘟咕嘟灌下去,感觉舒坦多了。
“你这么快就吃完了?该不会着急给我送自己没怎么吃吧,你过来咱俩一起吃?”王蕾起身要去拿筷子,苏桃晚上确实没啥胃口,就说:“你先吃你的吧,我看会书等你。”
王蕾也不勉强,看苏桃从兜里掏出一本全英文的书,惊掉下巴。
“你看得懂?”王蕾上到高中当的知青,这几年早就把老师教的东西忘光了。
“也不全懂。”苏桃含蓄地说。
“那也挺厉害的。”王蕾吃的额角出汗:“我时常想家里妈妈做饭的味道,吃了你大嫂子的饭后,妈妈的味道是什么早就忘到脑后了,全是大嫂子香喷喷的菜肴。”
“那是当然,我大嫂子做饭的手艺把我们全家都给征服了。哪天没吃到她做的饭,浑身都不舒坦。”苏桃笑着说,随手将书翻了一页。
“诶,你现在年纪不大,就没想过继续读书?”王蕾快言快语地说:“你家条件在村里也算数一数二,你就想一辈子待在李家村?”
苏桃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毫无波澜地说:“我都结婚了,还闹挺什么。”
“切,别人说我信,你说我可不信。”王蕾边吃饭边说:“读书考大学多好啊,你没到城里见过,那些女学生一个个穿着学生制服留着时髦的学生头,一个顶一个漂亮。各个儿都像你一样会英语。”
王蕾露出向往的神情说:“还有不少会俄语的,想去俄罗斯留学的。咱们国家的政策是支持学生到俄国留学,学习先进的社会主义精神还有列宁同志的伟大思想。我要是脑子好用点也想去考大学,去俄罗斯。在红场看阅兵、吃大列巴、去圣母大教堂——啊,不,我不去教堂...”
王蕾一下说秃噜嘴,苏桃笑笑说:“我不觉得有信仰是不对的。只是要学会判别。要去信它的思想和哲理,不要信传道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