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昔昭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重阳节刚过去没多久,秋雨一场接一场,孟昔昭现在衣服都已经穿两层了。
跟孟旧玉一起坐在马车里,他撩开帘子,看着外面张灯结彩的街道。
万寿节,君民同乐,三日之前,各买卖铺户就已经挂出了灯笼和彩纸,不少铺面还推出了古代版的打折活动,不管卖的还是买的,看起来都是喜气洋洋的。
纵使这些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皇帝长什么模样,却不耽误他们把今天当成过年一般的庆祝,天寿帝再混再昏,只要他是君,那他就是大齐人心中的精神支柱。
眼神在一张张笑脸上划过,过了一会儿,孟昔昭放下帘子。
转过头,他发现,他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苦大仇深的盯着他看。
孟昔昭:“……”
“爹,您有何指教?”
孟旧玉阴阳怪气:“我还敢指教你?”
孟昔昭:“……又怎么了嘛,我最近也没闯祸啊。”
孟旧玉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心里却跟点了个枯草堆似的,火舌舔的老高。
正因为他不闯祸,孟旧玉才心里没着没落的,二郎做事不按常理,再过两天他就离开应天府了,有自己看着的时候,他尚能掀了房顶,没自己看着了,岂不是连房梁都给拆了?
这么一想,孟旧玉就感觉自己这心紧巴巴的,他苦着脸问:“二郎,你跟爹说句实话,你为何想要去那匈奴?”
孟昔昭叹气:“自然是因为我想升官啊,我是鸿胪寺少卿,送亲公主,怎么着也算是办了件实事,等我回来以后,有这个做底子,您再给我活动活动,那我升个一级半级的,也就不叫事了吧。”
孟旧玉:“……又糊弄你爹!”
他把车板拍的啪啪响:“你想升官,你带着太子干嘛?!别以为我忘了,那天你说漏嘴的时候,就说了,你也筹谋着想让太子一起去!”
孟昔昭回答的面不改色:“太子在宫里待的时间太长,人都抑郁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孟旧玉:“…………”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油盐不进,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只要他不想说,自己就是把他吊起来用鞭子抽,他也是决计不会说的。
孟旧玉一下子萎了,佝偻着肩膀,沉沉的叹气:“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爹。”
“罢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大不了,咱们父子两人,黄泉路上做个伴。”
孟昔昭:“……”
你咋还是这么悲观呢。
孟昔昭严重怀疑自己那天的劝说根本没起作用,搞不好孟旧玉连去巴蜀的盘缠都已经藏好了,只等着东窗事发,就赶紧送媳妇孩子出城。
摇摇头,孟昔昭也不管这些,就当是给自己爹宽心了。
*
九月十五这天,秋雨仍旧未停,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队
伍在皇宫东华门整合完毕,这些大车是走得最慢的,毕竟要负重前行嘛,而队伍的末尾,则是丁醇安排的另一批侍卫,还有他带来的部分禁军。
和亲队伍,是不能带太多兵力的,不然会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这么长的一个队伍,稀稀拉拉的走着,能排出二百米去,全部人丁加一起将近四百七十,然而大部分都是伺候人的随侍,真正能起保护作用的,只有一百二十人,其中十二个是太子的亲卫,四十个是公主的侍卫,另有四十个是要跟着一起回来的侍卫,最后这二十来人,则是丁醇的亲兵。
就这么点人,却还是丁醇尽力争取来的。
原本按规矩,其实他连这二十多人都不该带,他就该一个人孤身上路,带着那些侍卫亲军就行了。
但在天寿帝改主意让他送亲以后,丁醇正纳闷这活怎么就派到自己头上了,一个参政府的丫鬟来到丁府门口,给他送了一封信。
信是孟昔昭写的,要他尽量多带自己的亲兵,至于缘由,说的是担心人手不够,路上会碰到流贼。
丁醇:“……口答应下来。
最后他带来的这二十几个人,只有十个是他自己的兵,剩下那十几个,是詹不休从他原来的兵里,一起调出来的,要不是人实在太多了,他还想再往里塞几个。
走在平坦的官道上,丁醇越想,越感觉不对劲。
他是不是无意之中的,上了什么贼船?
……
出发第一天,孟昔昭安安静静缩在自己的马车里,不跟任何人交谈,仿佛这车队里就没他这个人,晚上歇息在驿站当中,孟昔昭也没磋磨任何一个人,到点就吹灯睡觉了。
搞得大家还有点惊喜,看来这位孟少卿,并非像传言当中这么跋扈啊。
然而第二天,从秋雨的刺骨寒冷当中缓过来的孟昔昭,就开始作了。
“这是什么吃食?你们就让本官吃这些?!岂有此理,拿走拿走,本官才不吃这个!”
前来送饭的随侍:“……”
他看着一夜之间仿佛恢复了所有精神气的孟昔昭,战战兢兢的说:“孟大人,其他大人也是吃的这些……”
孟昔昭一挑眉,顿时看向他。
随侍跟他对视,立刻就有种自己要完蛋的感觉。
噌的一下,孟昔昭站起来:“其他大人是本大人吗?本大人的爹是谁,你知道吗?本大人从出生起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你又了解过吗?别人吃着是美味的东西,吃到本大人嘴里就是敷料,你懂吗?”
随侍:“…………”
那你想怎样啊!
单独起灶也不是不行,但他做不了这个主,正为难的时候,孟昔昭嫌弃的看他一眼,然后挥挥手,叫来两个敦厚老实的小厮。
随侍有点吃惊,因为他没见过这么老的小厮。
左边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右边这个看起来都四十多了,到了这个年纪还贴身伺候人,好惨啊。
孟昔昭则没有这种同情心,挥挥手,他吩咐这俩人:“去,给本大人做一笼包子来。”
两个中年小厮乖乖答应了,然后跟着这个随侍一起去找厨房。
知道这俩人会做饭,随侍才感觉正常些了,哪有那么老的小厮呢,看来这俩人应当是参政府的厨子,孟昔昭怕自己吃不惯外面的饭,才特意带了他们出来。
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随侍把这两人引到厨房,有点好奇,就继续站在这,想看看他们做的是什么包子,好吃到孟昔昭连送亲,都要带俩厨子给自己做着吃。
谁知道,这俩人进了厨房却不动,四下看看,然后也一脸无辜的望向随侍。
他们还问:“做包子的人呢?”
随侍一愣:“你俩不就是?”
他们更无辜了,“我们二人不负责做包子啊,只负责做馅儿。”
随侍:“……啥?”
三十多的挠挠头,说:“我是负责剁馅儿的。”
四十多的摸摸脸,“我是负责剥葱的。”
然后他俩一同说:“揉面擀面还有包,平时都
是别人来做。”
随侍:“…………”
他满脸都写着震撼,“你们就会干这个?”
二人点点头。
随侍看着有点崩溃:“那为什么不把会包的也带来?!”
二人又对视一眼,然后才回答他:“因为孟大人最挑的就是馅儿,皮他不怎么挑,做的差不多就行。所以,你能不能再去找个会包包子的人来?”
随侍:“……”
带着一脸我是不是没睡醒的表情,随侍去找会包包子的人了。
在应天府一点屁事都能传的满大街都是,在这小小的送亲队伍当中,那更是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孟昔昭早上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还不到中午,这事就传到了左贤王耳朵里。
金都尉打听的还更详细一些。
据说那俩人,一个剁了三十年的肉馅儿,另一个也剥了近三十年的葱蒜,平日在厨房里,就只做这些,不干别的。金都尉慕名去观看的时候,发现那肉剁的确实好,不一会儿就成肉泥了。
左贤王整张脸都写满了无语。
早就听说过,应天府的人极尽奢侈,一个府里只有几个主子,却养了好几百的家丁,某些勋贵之家,更是养了上千人。左贤王的奴隶有好几千,本来他还纳闷,应天府的人又不放牧,也不种地,他们还不养奴隶,那些人全都是花钱雇回来的,那这些人在家里,究竟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