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吴世琳登时转过身来,“皇上还说了什么?可有来找你?”
吴灵珊点点头,“他问了我选伴读的事情,又问我想选什么样的伴读。我说都是大清忠勇之后,灵珊不敢自断,还请皇上和太皇太后替灵珊选择。他没多说,只笑笑说我按照心意挑我喜欢的便好。只不过,在名册中有三位辅政大臣的女儿,让我务必都选了。想来也是为了安抚臣子心。”
吴世琳心中念头微动,犹豫了再三,踱步到妹妹身前,同她语重心长道:“好妹妹,咱们的处境如今连往日都不如,只怕是朝不保夕了。此次入宫陪太皇太后,于妹妹而言其实是绝好的机会。你与皇上年龄相仿,有同辈情意,又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何不就此把握良机,留在皇上身侧为妃为嫔呢?”
“啊!”吴灵珊轻呼出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手中的绢子只怕要被绞断了。
“我妹妹不进宫陪王伴驾!”说话的人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铿锵的这一句,说完后便长长地提了一口气缓缓。
“二哥……”
拨开珠帘,从月门里走出来的是恪纯长公主的次子吴世璠,他一边抚了抚心口,一边直勾勾地盯着吴世琳的眼睛。
吴世琳有几分厌烦之色,他的这俩弟弟妹妹,一个赛一个病秧子,小妹灵珊只是身体娇弱,二弟世璠却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多年来汤药不断,也不曾见好。都说是母亲嫁给质子不情不愿,又兼郁郁寡欢,是以剩下来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健康。
他这弟弟本也生得一副墨眉薄唇桃花面,清俊风流的十分好模样,却因孱弱苍白,而减了一分容貌,眼神更是阴鸷。
吴世璠走近到吴世琳跟前,同长兄面对面站着道:“我说我妹妹不进宫去陪王伴驾,你自己想抱康熙的大腿,怎么不把自己送上去?”
“你……”吴世琳气得语塞,又自知理亏,干脆一拂袖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好!”
“拿亲妹妹换保命换前程,你还真是‘好’哥哥。”吴世璠言语中不乏讥诮之意。
吴世琳白了弟弟一眼,“你还是自己保证你那病歪歪的身子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望着兄长的背影,吴世璠小声喃喃地说了一句:“病秧子也许比你活得长多了。”
吴灵珊感激二哥为自己解围,忙扶着他坐下,“二哥,你快坐下歇歇,我让寻青给你倒茶来。”
吴世璠摆摆手制止,气若游丝地道:“他是被近来撤藩的风言风语吓疯了,说的一个字你都不要听。”
吴灵珊面露愧疚,“可……爹娘、哥哥们都把我护得很好,眼下家中正逢危难之际,灵珊总得做点什么。”
吴世璠摸了摸妹妹的头,“把你护得这么好,不是为了关键时刻卖妹求荣的。你记住了,当了皇帝或者想当皇帝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要多薄情有多薄情,要多冷酷有多冷酷,必要的时候,什么父母手足、妻子儿女皆可舍弃,也皆可怀疑。你就当个快乐的郡主吧!”
他打量上匣子里的一支烧蓝点翠镶着翡翠的凤凰钗,目光微烁:“你方才说,皇上上午来的,让你务必把三个辅政大臣的女儿选进来,是哪三个?”
灵珊想了想,“鳌拜之女瓜尔佳氏挽月、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庆琳,还有索额图的侄女赫舍里氏云初。二哥问这个作甚?”
烛光清冷,照耀在齐紫色暗纹流光锦袍上,吴世璠回首,“这三个里,必有一个是令他上心的。”
吴灵珊起初并未往上想,经二哥这么一提醒,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要么有爱,要么有恨。”
吴世璠对妹妹的聪慧很是称许,“那你就要格外留意这三个人。”
吴灵珊嫣然一笑,“明白了哥哥。”
朝露清寒,天刚蒙蒙亮,起了个大早的南星,出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天儿是真凉起来了哈!还和江南的入秋不一样,不是绵绵柔柔带着诗意盎然的,早晚间一下子就带了肃杀之气。光云肩还不够,她得给小姐系一件厚实些的披风,等到了皇宫,日头上来也暖和了再脱掉。
温哲大奶奶早就一并过来了,和府里最擅长梳洗打扮的嬷嬷给挽月捯饬起来。
挽月端坐着,任由旁人在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描了一样又一样。旗头也比往日弄得繁复华丽。她忍不住道:“嫂子,不用弄得这么隆重,我顶着这么重的旗头,怕是要把腰压弯了。”
温哲不客气道:“谁让你选了这件最华贵奢侈的衣裳,不配繁复些的旗头怎么压得住?没给你戴赤金头面便不错了。下回还老不老实听咱们大人建议了?”
挽月被一训斥,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像个盛装打扮的傀儡。
“你呀,胆子不小,但进宫嘴上得有个把门儿,拘谨着些总没错。”温哲一早上便唠唠叨叨,见挽月这回都乖乖听着,并无不耐烦之意,心下也安了,“不过你是你,不知胜过我生得那丫头多少倍,这要换成乐薇进宫,管她是做女史还是妃嫔,就她那脑子早被人弄死八百回了。”
挽月偷笑,温哲和乐薇这对母女总是相爱相杀。
“这回我进宫,她得经常想我了。”
“闭嘴,少言语,给你涂口脂了。”温哲左右端详,末了很满意地点点头。她的小姑子,今儿一定能惊艳四座。
马车是坐自己家的,一直送到神武门口,再由门口内务府的官员和派来的嬷嬷一起领进去。
这样重要的日子,自然是没有人敢迟来的,都是算好了时辰差不离的时间到达。挽月悄悄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人,来得还真不少!
她走在最后头,越向前看,越后悔。
整条队伍一眼望过去,几乎全是瑞雪口中的湖蓝、桃夭、嫩绿、米杏色,就一个同她穿得差不多华美,还是身藤黄色的,正是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庆琳。好像意识到有人看自己似的,庆琳一回头,正对上挽月的目光,她也不惊讶,二人装作若无其事,颔首打招呼相视一笑。
领着她们的嬷嬷面目很慈祥和蔼,“各位格格、宗女、小姐们,咱们往前便是御花园。往西走是西六宫,如今多罗淑宁格格住在咸福宫,往后做了多罗格格伴读的,便住在咸福宫隔壁的储秀宫。离得近,也好同格格增进情意。”
大家都腼腆笑笑,一句话都不多说。
嬷嬷心道:不亏都是世家贵女,规矩都是极严。
御花园的景致还是叫不少待选小姐欢欣流连起来,走过一处名为“储秀宫”的宫殿后,又绕过一处亭台往西去了去,那嬷嬷笑道:“咸福宫这便到了。请各位先在此等候,叫到名字的人先进去。”
一旁便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太监捧着名录开始叫名字:“镶黄旗遏必隆之女钮祜禄氏庆琳!”
庆琳大大方方地从队伍里出列,像在自家院子里走路一样从容随和,一点都不拘谨不自然。
小太监恭敬地道:“您请。”
“这位姐姐仪态真好,端方稳重。”
“是啊,长得也美,这是雍容华贵。”已经有人开始忍不住小声称赞起来。
那领人的嬷嬷也不出言训责,仍旧笑眯眯地在一旁站着,仿佛在看一群自家的小女孩。时间一久,各人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反正也还没走进咸福宫内,不说话打发时间岂不是无聊至极?
不一会儿,四下里打量着对手的各人就发现木槿花树底下,有个发呆出神的,长得比刚才那个钮祜禄庆琳还要好看。本就姿容淑丽,打扮得也很是精心,一身赤色旗装,简直是让人难以忽略的存在。
人堆里有人是见过她的,但今儿来的还有不少是汉军旗臣子的女儿,并非那几个内大臣家的,是以对挽月并不熟悉。
站得离她最近的一个少女,一张小巧的娃娃脸香腮若雪,嫩得能掐出水来,笑起来眼睛弯弯,精致的小鼻子、樱桃小口,挽月注意到对方已经暗中回头看了她好几眼了。被她发现后,先是目光赶紧挪开,朝后一缩,旋即不好意思地笑笑,见挽月并没有生气,便也仗着胆子主动过来打招呼。
“我叫马佳令宜,正黄旗的。姐姐你呢?”
旁人主动跟她打招呼,也不好不说话,挽月轻轻笑道:“瓜尔佳挽月,镶黄旗。”
镶黄和正黄同属上三旗,对方似乎一下子被拉近了关系,眼前一亮,同挽月继续道:“我哥哥是弘文院学士、一等轻车都尉图海。”
“我阿玛……”挽月尴尬地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一等公鳌拜。”
她能听见马佳令宜听到这个名字后明显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她说话的声音也不小,站在她左前方一个身着淡青色褂襕水纹裙的高瘦清秀少女也回过头来,打量她的杏眼中似有惊讶之色,但什么也没说,只微微同她颔首,道了一句“陈佳吟,家父内阁学士陈廷敬”,待挽月也同她颔首示意,她便重又转回头去站好。
这时候,马佳令宜冲她拱拱手,“久仰久仰。”
久仰?久仰什么?
马佳令宜见挽月神色疑惑,想要同她解释,早先听说过她同姐姐瓜尔佳敏鸢打斗,勇猛之名在外,是哥哥回家同她说的。她在家里年纪最小,总是被几个堂姐和亲姐欺负,从来都不敢吱声还嘴。当时听过就对挽月钦佩得五体投地。可一想到来之前,额娘特意叮嘱过,一切小心为上,少说少错,只好对挽月抿嘴笑笑,不多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