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傅聿生神色难辨地看向她,最后又蓦地笑了笑,以口型对她道:“信我。”
事已至此,傅太太没再坚持,转头随着卫兵一同陪傅聿生走出大厅上车离去。
“继续检查吧。”虽然惦记着傅聿生的伤,但钟虞莫名彻底冷静下来。
傅聿生让她信他,那她就相信吧。
何副官皮笑肉不笑地从卫兵手里接过她的手包,干脆利落地打开,垂眼看清后面色微顿,接着有些复杂的抬起头来。
他轻嗤一声,将包递回,钟虞面色不变,抬手接过。
她没有低头去看,而是合上提在手里,“我可以走了?”
“枪响时,钟小姐听见的动静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
“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只感觉离我很近。”
“行凶的人你认不认识?”
钟虞略作回忆,“不认识。至少我不记得见过。”
何副官眯了眯眼,阴晴不定地盯着面前的女人,“傅聿生身上没带枪?”
“据我所知,没有。否则上楼追行凶者时又为什么要借用你们的枪?”
的确如此。何副官没说话,刚才他追上去时,二楼楼梯口外走廊那一段上横着两具卫兵尸体,而傅聿生则捂着腹部倒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另一只手里握着陆充的那把枪。
他去将人扶起来时也已经小心检查过,傅聿生身上的确没有别的枪了,无法与加藤幸川身上勃.朗.宁手.枪打出的伤口吻合。
那么,兴许行凶者和傅聿生位置靠近这一点,真的只是个巧合……
“钟小姐,排查也是万不得已,多有得罪了。”何副官勉强笑了笑。
钟虞轻轻颔首,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朝大厅门口走去。
“等等。”
她脚步一顿,攥紧手停下。
“钟小姐。”
钟虞转过身。
何副官上前几步,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接过卫兵手里她那条白色毛裘披肩递过来,“你忘记这个了。”
“多谢何副官。”她佯装恍然,将东西接过,转身时自如地将披肩重新披在身上。
直到出了大厅走下台阶,最后坐进来时送他们的那辆车里时钟虞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拢紧披肩,身上的冷意还没有完全消退。
窗外的灯光透进车窗里,她直视前方,轻轻捏了捏手里提着的手包。
——只有零星一点化妆品与手帕,至于那支勃.朗.宁则消失无踪。
三个中枪的人先后送去了东力医院,但很快医生便宣布加藤幸川与陆充的死亡。
而傅聿生的伤则没伤及要害,缝针包扎后就被安排在病房里休养。
钟虞站在走廊上,原本正犹豫要不要去傅聿生的病房看看,结果却听见走廊另一侧传来陆琼玉凄厉的哭喊声。
“爸!”
“不可能!你们这些庸医!陆家有的是钱,我命令你们给我抢救!”
“陆小姐,陆先生送到医院时就已经没有心跳了,我们已经尽力抢救过,您付再多的钱我们也无能为力。”
钟虞垂眸站在原地。
陆充的死,应该也是傅聿生计划的一环吧?
陆琼朗脸色苍白地安慰嚎啕不止的妹妹,他身为陆家长子,除却悲伤外考虑得则更多。譬如陆家原本实力正愈发雄厚,一朝失势后更有可能面临的是墙倒众人推的场面,可他显然无法与自己的父亲匹敌,没办法收拾这些烂摊子……
“别哭了。”他重重叹了口气。
“那是谁?”陆琼玉的确止住了哭声,却不是因为他的劝说,而是直愣愣地抬头盯着走廊另一侧,“那是钟虞?她来做什么?再看我的笑话还是像牛皮糖一样倒贴傅家?”
陆琼朗头疼,“管她做什么。”
“哥,你听我说,傅大哥肯来救我,肯定是对我有意,如今爸不在了……除了与傅家结亲,我们没有更好的立足办法了。”
“琼玉,如今再想和傅家结亲哪是那么简单的……”
“你也不帮我!如果爸他还在,怎么会看我受委屈!”哽咽着低低说完,陆琼玉恨恨转过身,径直朝走廊另一侧冲去。
听见逼近的急促脚步声,钟虞抬眸看过去,又神色淡淡地重新转回头来垂着眼。
“你什么意思,你瞧不起我?以为要攀上傅家了就翘起尾巴来了?”陆琼玉张口便火.药味十足,仿佛将丧父的悲痛也一并发泄出来了,“你不过是个落魄陪人跳舞的货色,被几个男人吹捧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钟虞早觉得这个陆琼玉颇有几分表里不一,却没想到真实的模样竟然这么尖酸刻薄。她懒得像泼妇一样跟人吵,便道:“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休养,请陆小姐不要大吵大闹,以免失了教养。”
“你个没爹没娘的舞女和我谈教养?”
“没爹没娘?”钟虞冷冷嗤笑,“陆小姐,你在说你自己吗?”
陆充的正房太太早逝,而就在刚才陆充也已被医生宣告死亡。
“你!”陆琼玉一愣,脸色青白交替,眼眶通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可我还有傅大哥!傅大哥为了救我才去追那个歹人,为了救我才受了枪伤!”
“陆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端庄威严的女声,两人齐齐回过头,看见了从几米外那间病房里推门而出的傅太太。
傅太太站在门口,不咸不淡地对陆琼玉道:“请自重,陆小姐。聿生有勇有谋,不愿伤人的行凶者逃脱才上前追击,可不是为了什么英雄救美的戏码。”
陆琼玉脸色煞白,接着一张脸又涨得通红,嘴徒劳地张了张,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钟小姐,你是来探望聿生的?”
钟虞忙颔首,“是的,不知道方不方便?”
“进来吧。”
“多谢您。”道了谢,钟虞上前走进病房内。
“我出去给佣人交代些事情,你自便吧。”傅太太脸上的笑称得上温和,只是目光有些复杂。
钟虞当然察觉了这一点,心里大概明了了。于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好。”
门关上后,病房里安静得出奇。
她的心跳重重地像是敲在耳边。
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会儿,钟虞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淡蓝色的帘子后面是一张还算宽敞的病床,脸色稍显苍白的男人正躺在上面,紧闭着一双眼。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清醒的时候,傅聿生那一双眉眼总是带点落拓的倜傥,又或是散漫的、带着点笑意的。少见几次他严肃的时候,深刻的眉眼又格外冷凝坚毅。
他只是这个乱世中的一个缩影。明明可以留在国外享受安稳优渥的生活,却义无反顾地回来了,还选择了一条这么危险的路。
回想起两次险境,钟虞攥紧的手慢慢松开,轻轻舒了口气。
她垂眸,盯着男人的手,心里莫名微微一动。
男人对女人的吸引也体现在方方面面,此刻傅聿生的手竟然就成了一个吸引她的理由。
搭在床侧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匀称,手背上蛰伏着一层凸起并不明显的筋络,五根掌骨像低缓山脉一样起伏。
这只手在跳舞时搂住她后腰,接吻时托住她的脸,举枪时稳稳当当,扣动扳.机也果断利落。
这种反差格外迷人。
钟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钻入他掌心之中。
男人的手很大,这样就已经能将她的手完全覆盖住。看着这个画面,她心境莫名平复下来。
半晌,钟虞失笑,抽出手打算给他盖好被子。
下一秒,男人反手重重扣住她的,大概是用力时牵扯到了伤口,他立刻拧眉低低闷哼一声。
“你醒了?!”钟虞又惊又喜。
傅聿生掀眼似笑非笑地瞥她,哼笑一声,“我躺着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钟小姐一个吻。”
大概是受伤的缘故,他嗓音还有些哑。
钟虞挑眉。
傅聿生的态度,和之前有一种微妙的不同了,这种感觉她说不清楚,但能感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