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笔之后,年节中的一切都顺顺利利。
陆空星整日吃喝玩乐,不是大口吃新研究就出来的年节御膳,就是玩赏各地献上来的奇巧玩物,更有甚者,他在宫墙上画小鹿,一口气能画一百多个不重样的,就连宫中养着的丹青妙手都震撼不已。
太会画了,已经不是顽皮的程度,这是艺术啊!
长公主也无奈地表示,反正这是陆空星最后一个自由的年节,就随他去吧。这孩子不知怎么,突然玩心上来了一样,又好像最后一次享受宫中繁华,路过的宫猫都要被他啃一口。
再度回想自己前世此时都在做些什么,陆空星发现那些回忆仿佛与当下隔了一道门,掩在里间,看不清晰,今生的一切已经全然不同。
陆空星昨晚做了场莫名其妙的梦,梦里有看不清面容的人问他何时成仙。陆空星说不出具体时间,只能说灯宴之后,那人点头表示知晓,然后就飘然而去。
拜这场莫名其妙的梦所赐,陆空星今日起得很早,现在已经换好今晚要穿的皇子服饰,最后一次练习那首《箫韶》。常青等他吹完一曲,才小心地上前来。
“殿下,三皇子来了,邀您同去灯宴。”
如今宫中皇子凋零,陆棠玉倒算是与陆空星交好的兄弟了。他经通传之后才进来,打量一番陆空星如今的宫室,这间宫室朴素却异常整洁,足见在这里侍奉的宫人们的用心,只不过过了新岁,他的九皇弟恐怕就要换一处新住处了。
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陆棠玉自嘲一笑,他如今倒也越来越会看和想这类俗事了。
清澈的笛声悠悠而来,陆棠玉在原地站定一会儿,心生怅惘。
除了越来越熟练于俗务,许久未摸箫管,他也越来越听不清曲中真意。
“……这就是要在灯宴上敬贺新岁的曲子?”陆棠玉见到陆空星,对方正从矮凳上起身,闻言笑着点头。
“不止如此,我还要如当日的三皇兄一般,吹笛引凤。”
陆棠玉脸上顿时挂了苦笑。
“九皇弟快别笑话我了,当初也是心比天高,一心想着引个什么仙灵之物来,一方面让母后安心,另一方面也能证明自己的本事,实在天真可笑。”
“比起说那个,我现在领了几个礼部的差事,开年就要去办。正好与九皇弟同去灯宴,路上也能请皇弟提点我一两句。”
这种好听的场面话,陆棠玉现在已经说得很顺畅了。
陆空星在心里叹口气。
“我这边都好了,走吧。”
“礼部的差事,三皇兄哪里需要我提点呢。皇后娘娘身体欠佳,今年的灯宴都是三皇兄协力安排的,开年后以此经验办差,出不了岔子。”
“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们说着话,一同前去灯宴。走出殿门时,陆棠玉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总是伴在九皇弟身边的那只彩色小……
今日居然不在呢。
似乎是想以喜气压一压这一整年层出不穷的异常天象,今岁的上元灯宴办得十分盛大。开宴之前,陆空星先去见过老皇帝,确认对方还喘着气没有死,稍稍安心,转过头,他就见到了一身盛丽宫装的长公主。
陆空星眨眨紫瞳,立刻诚心夸赞。
“姑母今日比往日更加好看。宴。
他瞧着比老皇帝还要虚弱憔悴,眼神涣散,一只眼总是蒙着灰翳一样,坐在座位上不能轻易移动,不然在无人搀扶的情况下,一个不慎就会栽倒。深知自己已经彻底没有前途和希望可言,陆承影一声不吭,也不敢同人交谈,饶是如此,身边依旧不时有奚落和侮辱的言语传来,令他倍感屈辱。
回想起前世宫宴,他被封为太子,志得意满,万丈荣光,如今这样活着,对热衷权力的陆承影而言,比死了更痛苦。
他至少还能列席宫宴,陆明修逼宫忤逆,已经被看押起来,只等年后,或处斩,或终身幽禁。
陆承影不敢想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他低垂着头,某个时刻,突然感到眼前似乎有柔光拂面。他抬头,原来来的不是光,而是人,那个人的白发莹莹生辉,几乎将周身都映亮了。
他一来,人人的笑容都变得真诚,口中呼叫着“九殿下”
,说不出的殷勤敬畏。繁复隆重的皇子袍服穿在他身上,准备这套礼服的人显然也明白,今日的灯宴上,老皇帝说不定会宣布些重要的事情。
陆空星按照礼制落座,不曾逾矩。他坐下来,灯宴立刻热闹了数倍,数不清的宫灯悬着,歌女舞女乐舞阵阵,流水一样的佳肴呈上来,陆空星却只是静静看着,手中握着那支玉笛。
他看见徐元符一副仙风道骨的面孔,其实嘴里极隐蔽地叼了一根细细的透明软管,软管从领子里通出来,徐元符就用这个偷偷嗦酒。他又看到方忱世坐在朝臣之中,察觉到他的目光,向他举杯遥敬,方老学士居然也在场,满面笑容地向陆空星抚须点头。
长公主面带酒意,驸马温弦低声同她说话,为她布菜;青州王有些醉了,喝酒更急更豪爽,见陆空星望过来,用筷子尖向他指指桌上的某盘菜,表示这个好吃……
陆空星认认真真地看过了每一个人,如在看自己过往的红尘。
接着,他在灯宴气氛即将到达顶峰之际,手握玉笛起身。
人人望着他,揣度着,惊讶着,不知风头正盛的九皇子此时起身是要做什么。
陆空星最后向老皇帝行了一礼,算作了断这段毫无温情可言的父子之情,并同时又带走了老皇帝一年的寿命。
老皇帝:“噗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