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心情很好地问了句:要尝尝看吗?
我和她就借着一勺粥的由头聊了起来。
她的确是个料理人,从十六岁开始在长野市的料亭当学徒,二十五岁的时候出师独立,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店。
是的,她有一家自己的店,不是这里的温泉旅馆。
她的名字是加濑惠子,是旅馆现役主人的大女儿。
这让我稍微有点意外,因为惠子是古美门的委托人,据说会出现在这里是要和弟弟妹妹做遗产的分割,现在加濑正雄先生病重卧床,这个时间带律师回家的孩子,实在很难能让人完全不产生偏见。
她问我是否也会觉得她这样做太冷血无情了,毕竟躺在床上那个男人是她父亲,跟她争抢财产的人是她的弟弟妹妹。
我说我一个外人评价不合适吧?这种事情是你们家庭内部矛盾,就算要闹到法庭上,有资格指指点点的也只有知晓事情全貌的律师和法官。现在我对什么都不了解,只会产生偏见哦?偏见这种东西有什么说出来的必要吗?
加濑惠子怔了一下,然后笑了。
她说你这个外国小姑娘还挺有意思的哈。
她主动给我讲了她家里的事,当然,是站在她自己的视角讲的。
她说这家温泉旅馆其实原来的经营者是她的外公,她爸加濑正雄是入赘,结婚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会帮妈妈好好经营,结果在外公去世之后就完全变了副嘴脸。
那个时候她妈妈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还要没日没夜地经营旅店,而那个男人就在旁边坐享其成。母亲气不过,想跟这个男人离婚,可繁冗的日常让她甚至抽不出时间跟那个男人扯皮。
所幸加濑正雄虽然不干活,却也没给旅馆惹麻烦,既然没有时间去商讨离婚的事情,要强的加濑女士就干脆把这个男人当成一个死人。
惠子懂事得很早,一直都在帮妈妈分担家务,但过分疲惫的生活还是压垮了那个女人,在惠子十二岁的时候,她失去了母亲。
然后她成了“母亲”的角色。
加濑正雄姑且接手了旅馆的经营,而大部分的家务和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就落在了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惠子身上。
她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她跟那个男人争吵,她求着他多做一点事,但换来的只有那个男人的暴怒:我一个人赚钱养你们三个已经够不容易了吧,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那场争吵让惠子对这个家彻底失望了,于是在十六岁那年,她收拾好了行囊,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这家旅馆。
之后的二十年里,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倒是家里的弟弟妹妹,听说她在城里开了店之后不止一次地跑去找她要钱,说家里的旅馆经营不善,说加濑正雄身体不好,需要她来支援。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稍微停了一下,然后问:你觉得我该出这笔钱吗?
我想了想,回答:你要是问该不该,那我肯定会回答不该,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你才是被亏欠的一个,你没道理一直付出,你出了钱也不会被感谢的,只会被他们持续不停地吸血——
“但是想拒绝也很难吧?要独自面对外界的非议,或许内心也会觉得不安?”
她笑了,目光变得有点深沉,带着种我不太看得懂的情绪,她看着我,说:你很善良,即使在进行理性思考的时候,也不会丢下这种善良,所以才会只去思考自己会受到多少伤害,却不会去主动做伤害别人的事。
她说这样很好。
她还是给了他们钱,尽管她知道,那样做之后,可能会让这里的一家子人赖上她。
但没关系,因为她那么做原本就不是为了救济,恰恰相反,那是她算计的第一步。
她每个月都会按扶养的最低限度给家里打一笔钱,这是她在法律层面应该尽的义务。
而她之所以做这些,只是为了给自己增添筹码。
这次她回来参加遗产分割,就是最终的冲锋。她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所以理所当然地回来收取自己“应有”的报酬。
她要的根本就不是三分之一的旅馆,她要的是那个无能的男人对她的母亲还有她童年的补偿。
“妈妈的旅馆被他们弄成这副样子,我可能也做不了什么了。”
“但是啊,还是做不到完全对这里坐视不管,来了这里就忍不住一头扎进厨房。我可能天生就和妈妈一样,是劳碌命吧。”
“可就算劳碌,我也不会像妈妈一样把命花给不值得的人呢。”
说到最后,她用小碟子盛了几碟酱菜,放在了配菜的餐盘里,她对我说:这个是我按妈妈的配方做的酱菜,味道还不错,你可以试试看,说不定意外和你的粥很相称哦。
酱菜的颜色鲜艳油亮,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有了它的装点,整个配菜盘的摆盘也好看了许多。
我郑重地向她道谢。
感谢她告诉我一切,也感谢她给我提供的帮助。
我说请放心吧,你一定会获得胜利的。
因为她的律师是古美门啊。
但想要胜利的先决条件是,在这里的几个人都能活到被起诉的那一天不是吗。
从行为逻辑来看,加濑惠子会犯案的可能性极低,但她的家庭关系复杂,这次又是带着复仇的心思回来的,搞不好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案子会从什么方向打过来,但我想,既然这里存在如此复杂的家庭关系,那么之后的案件很大概率会与这个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