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里,没有一个人开口。
安静得只剩下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楚江然一步一晃地往前走着,他遥遥地望着远方,满是焦躁的黑眸里却透出了一种死寂般的空茫。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无意识地低声呢喃着:“阿北他很危险……他还在等我。”
柳柒柒捂起眼睛,艰难地呼吸着。
没有了……
秦北师弟他……他已经……他已经……
柳柒柒喘息了一声,呼吸道里满是灼烧般的刺痛。
高大的男人以剑拄地,另一只手虚虚地扶着墙壁,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
“唔。”他忽然闷哼一声,无法抑制地单手按上自己的腹部。
他的气息越来越混乱,腹部间的白色绷带上晕染开大片大片的血红色。
“掌门师叔!”时天易失声喊道,他抓起楚江然的手臂,“师叔,您不能乱动。”
楚江然并不理会他,他死死地按压着自己渗血的伤口,不管不顾地往门口行去。
“您需要休息。”时天易焦虑地劝说着。
楚江然甩开时天易的手,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滚开。”
“……”时天易停了片刻,他神情悲戚地叹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音说道,“师叔,秦北师弟已经……”
楚江然顿住脚步,疑惑地看向时天易。
柳柒柒屏起呼吸,惶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师弟他……”时天易缓了口气,闭着眼睛继续说道,“他已经没事了。”
空气里有一瞬间窒息的沉默。
柳柒柒微微松了半口气,脑子里的某根神经却绷得更紧了。
楚江然脸上的神情没有放松半分,他疑声问道:“没事了么?”
“是的,师弟已经没事了。”吴柳僵硬地附和了一句,“师叔您放心,好好养伤。”
楚江然转头盯向柳柒柒:“那他人呢?”
柳柒柒怔了一下,她虚弱地移动着视线:“师弟他……大概……”
小姑娘强忍着声线里的颤抖,凝着语气轻声说道:“他大概在山脚钓鱼吧。”
柳柒柒死死地掐着自己的大腿,苍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却仍然生硬地继续说着:“师叔你知道的,师弟特别喜欢……”她低低地喘了口气,才勉强发出了声音,“师弟特别喜欢那池子里的小鱼,他最近想多掉一点……”
清悦的女音越来越虚弱,到了句末的几个字词哑得几不可闻,只剩下若有似无的气流声。
“这样么?”楚江然的神情缓和了几分,自然地接了下去,“想做给我吃吗?”
“……”柳柒柒说不出话来,她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楚师弟。”一直立在一边的执剑长老开了口,“你好好养伤罢。”
这位向来严肃的中年男子也忍不住沉沉地叹息了一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执剑长老说话后,楚江然明显松懈了下来,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那就好、那就好。”
男人手中的古朴长剑忽然跌落于地上,发出了“碰”的一声。
随即,楚江然整个人直直往前倒去,昏迷不醒。
“师叔(弟)!”众人杂乱地惊呼着。
他们连忙手忙脚乱地把男人抬回床上,又找来青榆门的道友,再给楚江然诊断了一番。
所幸楚师叔的伤情并没有恶化,反而好转了一些。
所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众弟子在楚师叔的卧房里待了一会儿,确认师叔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后,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柳柒柒离开前,被执剑长老叫住了。
“柒柒。”中年男子低声喊道。
柳柒柒:“在,师父?”
执剑长老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道:“秦北的……撤了吧。”
柳柒柒猛地抬起了头。
玄天剑门的弟子离世后,门里会将他们碎裂的灵魂玉简装入锦盒之中,立上牌位,陈列于古老庄严的祠堂之中。
玄天剑门的祠堂有正堂、偏厅之分。
秦北只是一个外门弟子,没有资格进入正堂。
柳柒柒攥着自己的衣角,一步一顿地走进祠堂偏厅。
陈旧、窒闭的厅堂里,明明灭灭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台子上摆满了外门弟子的灵位。
柳柒柒抿着嘴角,她抬起不断发抖的手伸向刻着“秦北”两个字的玄木灵牌,颤抖地取了下来。
“碰。”
柳柒柒没拿稳,锦盒与灵牌一同摔落于地面上。
盒盖摔开了,青白色的玉简碎片散落了一地。
柳柒柒呼吸一顿,怔怔地看向地面。
玉简中残留的灵魂印记在明灭的烛光里忽明忽暗,微微闪烁着。
空气里似乎隐隐传来了青年若有似无的轻笑声。
阿北?
小姑娘眼底的焦点涣散开来。
她魔怔似地抬起头:“阿北,你在吗?”
昏暗的祠堂里一片寂静。
地上的灵魂玉简逐渐暗淡下来,秦北的气息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仿佛下一刻,他留在这世界最后一点痕迹也要散去了。
柳柒柒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强睁着酸涩的眼睛,将散落的玉片一块块捡起来,重新装入锦盒里。
她的手背上滴落了一些滚烫的东西,烫得她几乎握不稳这些玉片。
半晌后,柳柒柒带着秦北的锦盒到了外门弟子的生活区域。
那里有一颗繁茂的千年桃树,就在秦北的卧房外。
那是几千年前秦北师弟刚进玄天剑门时种下的。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普通的外门弟子,那时候,他们甚至还不认识楚江然。
柳柒柒小心翼翼地把锦盒埋在了桃花树下。
她微微仰起头,纷纷扬扬的粉色迷了她的眼。
她迷迷蒙蒙地回头望向秦北的房门。
恍惚间,她总觉下一刻那扇房门就会被人推开,某个俊美的年轻人将一如往日地抱着他家大黑狗子,懒洋洋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可能会恶劣在黑狗子头上别上漂亮的桃花朵儿。
也可能只是懒散地在树下小憩半晌。
“你在哭什么?”
她哭了吗?
柳柒柒茫然地碰了碰脸上冰凉的水渍。
“柳师侄?”沙哑的男声在柳柒柒身后响起。
柳柒柒疑惑地望向声源处。
高大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纷纷扬扬的粉色花瓣之间。
他逆光而立,全身都陷在浓重的阴影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师叔?”柳柒柒无声地喊了一声。
男人一言不发地看向柳柒柒身前的小土堆。
……
柳柒柒记不清那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
楚师叔是什么反应,他说过什么,他质问过什么,他咆哮过什么。
她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她一直在哭。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背负着所有的悲痛,继续活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关于秦北这个人的记忆在时间的腐蚀下渐渐淡去。
玄天剑门的人不再提起“秦北”两个字。
楚江然也从浑浑噩噩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越发地沉迷于追寻无边剑道。
每日每夜,柳柒柒总看见楚师叔一个人在习剑台上挥舞着寒冷的剑光。
他的剑意越来越纯粹,也越来越冷冽。
他的剑术造诣逐渐超越了先掌门。
他的修为远远甩开了同辈人,直指巅峰。
看到这样的楚江然,柳柒柒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楚秦,终是彻底地走向了死亡。
她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庆幸。
柳柒柒是曾深深地痴迷于楚秦之间的感情,但无论是她还是已经逝去的秦北师弟,都希望楚师叔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而不是永远陷在无妄的回忆之中。
这样就好。
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明天,会是春暖花开的一天。
柳柒柒本以为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他们都从沉重的回忆里走出来了。直到有回,她师父执剑长老让她送一些密卷给楚师叔。
那天,她拎着执剑长老的一小叠密卷,小心翼翼地飞往了玄天剑门主峰。
她停在楚师叔的书房门口,恭敬地叩击了三下,并一本正经地向师叔陈述了她的来意。
房间里悄无声息。
柳柒柒等了半天,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姑娘不由深感疑惑,她能感知到楚师叔确实在书房里面,可他为什么不搭理她?
以楚师叔的性子,即使不方便见她也会直接让她退下,而不是任她在外面干等着。
柳柒柒担忧地推开房门,往书房里瞧去。
房间里昏昏沉沉,没有点燃任何烛火,只有星星点点的阳光从窗沿的缝隙间透进来,营造出一种昏黄色的压抑氛围。
高大的男人形单影只地坐在书桌边。
他微微低着头,正一刻不停地以研钵研磨着一些青玉色的粉末。
那……是什么?
柳柒柒茫然地伸长脖子看了看。
研钵里的玉粉流转着若有似无的光泽,散发出一丝令人极其熟悉的灵魂气息。
柳柒柒一愣。
是秦北师弟。
那难道是秦北灵魂玉简的粉末么?
楚江然并没有搭理柳柒柒这个不速之客,他沉沉地注视着散在玉粉间的灵魂气息,眸光里说不清楚是眷恋还是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