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桐命人捧了食盒,行至养心殿,迎头撞见翁同龢满面怒容地出来,小梳子追在他后面一个劲儿地喊“大人息怒”、“您慢点儿”等语。
若桐不由驻足道:“翁师傅,这是怎么了?”
翁同龢瞧见她隆起的腹部,怒容一敛,含泪道:“皇上长大了,听不进老臣的话了。我这就递折子辞官,回江苏老家!”
果然是老小老小,越老越小,翁同龢竟然还跟小皇帝置起气来了。
若桐听了这番类似三岁小儿“哼,不听我的话,老夫不跟你玩了”的发言,忍笑道:“那怎么行呢?师傅才高八斗,本宫还等着您为这孩子开蒙呢。”又转头骂小梳子:“糊涂东西,没见翁大人穿得单薄吗,快扶大人进殿,添杯热茶,好生暖和一下。”
“娘娘的好意微臣心领了,”翁同龢拱手道,“请您务必劝劝皇上,道希之策激险冒进,一旦贸然跟日本开战,只怕会将我们数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啊。”说罢,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地走了。
道希之策?虽然同属文人,但翁同龢是保守清流,文廷式则是留洋人士,为了避免帝党内部的矛盾,文廷式一向对翁同龢恭敬有加。今儿是怎么回事,他出了什么主意,把翁同龢惹成这样?
若桐百思不解,提脚进殿,却见小皇帝跟个圆规似的直挺挺戳在窗前,气鼓鼓地说:“你劝他做什么?迂腐!顽固!一言不合就要辞官回乡,威胁谁呢?”
“好啦,人都走了,还说这些气话干什么?快来尝尝我做的玉米浓汤。”若桐把他推到炕桌前坐好,打水净手,垫上餐巾。
载湉遂将文廷式之策说给她听了,拿叉子戳着盘里的烤鹅,仍是愤愤不平:“西洋宪政的核心是什么?就是大家坐下来,开诚布公地把利弊谈清楚,通过辩论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意见,然后公平表决。一旦做出决议,无论合不合你的意,都要共同努力、忠实执行。这就叫愿赌服输的契约精神。”
“中国为什么没有宪政的基础?就是因为他这种一旦决策不合自己主张就掀桌不干的人太多了!”
若桐哭笑不得:“翁师傅本来就是读孔子书的人,您跟人家讲什么西洋宪政啊?他是保守了些,但文先生这回也是百密一疏了——要逼日本提前动手,哪里需要‘激怒太后,伪造乱局’这样纡回婉转的方法?您把粥喝了,我心里已有一策。”
载湉瞅她一眼,将信将疑地接过勺子。
若桐方道:“日本是个岛国,资源不能自给,历代首相最恐惧的就是被人从海上掐断运输线。他们之所以敢打中国的主意,无非是因为我北洋海军的实力还不够强。如果他们得知未来半年里,我们的舰艇实力将迎来一次飞涨,您说日本人还能坐得住吗?”
两日之后,昌平。一架车头涂着铁十字双头鹰的黑底金漆豪华马车停在了小汤山汤泉行宫门口。
高大英俊的德意志公使巴兰德穿着黑底金线绣领礼服,肩配盘穗肩章,胸口佩戴着橡叶勋章,风度翩翩地从马车上下来。
翻译官上前道:“欢迎大使阁下,陛下已经久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巴兰德挽着妻子的手,穿梭在这古老的庭院之中。虽然已经进入初冬,但依靠着地热之便,温泉行宫里依旧绿树成荫,轻盈的飞檐、秒金绘彩的抄手游廊和远方腾起的水雾,把这里衬托得犹如仙宫。
然而美景带来视觉享受,很快被听觉带来的震惊所取代。
“勃兰登堡号?”临水正厅里,多罗特娅掩嘴惊呼,“请容我确认一下,贵国想购买我国刚服役的新式战列舰,勃兰登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