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翁同龢府上一大早就收到“皇上胃疾复发,不能到毓庆宫上学,请翁师傅入养心殿讲学”的消息。
翁同龢吓得花白的胡子直颤,站在院子里操着一口江苏白话大骂皇后不贤。
他是咸丰、同治、光绪三朝帝王的老师,这样的身份,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文人之首、清流领袖、生为宰辅死谥文忠的那类人。可是翁同龢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憋屈啊!
咸丰、同治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勤学好问的明君,一个在圆明园里养了一帮小脚汉女,一个流连于北京城的青楼妓馆之间,结果都年纪轻轻就把自己玩死了。
大号小号都练废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小小号,看上去还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唯一的遗憾就是身子骨弱了点。
翁同龢看光绪的眼神,就像死了两个儿子的老父亲看最后一个独苗苗,恨不得把小皇帝揣在兜里含在嘴里,隔绝一切妖艳贱货的勾引——没想到载湉虽然不沉迷女色了,却娶了这么一个皇后,平白无故地待在家里,也被搞得一身病。
这无疑戳中了翁同龢心里最痛的伤疤——不要再死学生了,老夫真的不想做四朝帝师啊!
翁师傅在心里发出绝望的哀嚎,急忙穿戴好了就要进宫请安。谁知管家忽然通报说有人来访。
来人十分嚣张,到帝师府上竟然不投拜帖不下轿,命人直接抬着软轿闯了他家正堂。
翁同龢只得先去见客。结果帘子一掀,出来个年轻公子,只见他穿着银红箭袖,裹着狐坎披风,上衣口袋里垂下一根细细的西洋表链,不是载湉又是哪个?
翁同龢不由大惊:“皇上,您怎么……”
“嘘嘘嘘,免礼免礼。”载湉搀住他,笑容满面地说,“今儿天气不错,朕出来逛逛。”
“什么?出宫?这怎么能行?带了多少侍卫,通知提督衙门清道开路了吗,谁伺候茶水谁抬轿,太医院有没有派太医跟着呀?”
“咳,太医没有,伺候的人倒跟了一个。”载湉握着翁同龢的手,笑得一脸真诚,“师傅,您今儿身体如何,咳嗽可好些了,会不会突发哮喘啊?”
翁同龢茫然:“老臣近来很好呀。”
“那就没问题了。”载湉果断转身,“桐儿,出来给师傅打声招呼呗。”
轿帘打起,若桐一身男装,大大方方地迈步而出,冲翁同龢抱拳鞠躬:“翁师傅好。”
“娘,娘,娘……”翁同龢面部肌肉失控似的抽搐不已,冲着若桐喊了七八声娘,才骤然惊醒,“娘娘!宫妃怎么可以私自出宫?这要是让太后知道,如何了得,如何得了呀?”
“是呀,可了不得了,太后知道非剁了朕不可,师傅你忍心看着朕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跪在奉先殿抄《康熙圣训》吗?”
载湉一副看似可怜兮兮,实际满脸都写着“就是吃定你了”的表情,拍拍翁同龢的肩膀:“所以您要赶紧进宫,在养心殿给生病的皇上讲学,记住,一定要讲一整天哦。朕的性命就托付在您老人家手里了。”
翁同龢被皇帝的无耻逻辑震惊,只能徒劳地伸出尔康手,望着大获全胜的小皇帝搂着爱妃进了软轿。
“哈哈哈哈,让他成天给朕留功课,苍天有眼,终于也轮到朕给他找麻烦了!”正阳门外的茶楼雅座里,载湉双手环胸大笑不已。
这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若桐瞥了一眼他得意之下踩在椅子的脚:“陛下,仪态。”
载湉从善如流地收回脚,卷起织金团龙袍的下摆擦擦椅子,坐了下来:“虽然咱们借着圆明园的东风,把堂兄和巴雅尔塞到要职上去了。但刑部可不是只有一个尚书就能玩得转的地方。咱们必须再接再厉,给他们找几个帮手。”
“科举取士虽然是最公平的方法。但是一甲、二甲还是经常被仕宦之家的子弟包揽,穷苦书生捞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就谢天谢地啦。这次朕把会试前一千名的卷子都看了一遍,总算有几个可用之人,江苏举子张謇就是其中之一。最妙的地方在于,他不仅仅文章好,更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
若桐会心一笑:“想必太后一定点了张謇做状元。”
慈禧能在儿子亲政之后仍旧稳压皇帝一头,凭的还不是一个“孝”字?她当然要大力弘扬孝行,巴不得全天下的儿子都对母亲唯命是从。
载湉对她比出拇指:“知我者,爱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