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接受的是传统的儒家教育,思想上与孔孟、双程朱熹这些汉族儒生趋同,可身上流淌的却是异族的血。他们无法将汉族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爱护,百姓也无法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君主来爱戴。
跟翁同龢学了一肚子仁义爱民、抵御外辱、强国爱国的明君理论,结果发现自己拿的居然是个反派大boss的剧本,天生就是要跟广大人民群众对着干的。
载湉看着面前圣祖威严正派的朝服像,在心里痛打瞎说大实话的慈禧。
“皇上,夜深了,歇歇吧。”受阁的太监乐呵呵地上来扶他,“奴才还像以前那样,给您备了汤膳,打点热水揉揉腿脚,再拿一本《说岳全传》给您打发时间?”
“滚滚滚,不要不要!”
“哎哟我的小祖宗,天冷,跪久了伤身子。太后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朕就不!”载湉哼了一声,跪得直直的,好像这样就能表现出跟太后划清界限的决心和勇气。
老百姓又不是瞎的,他就不信,如果以前的皇帝们能对外能抵御强敌,对内能做到政治清明、满汉一体,百姓还会不拥护他们?
如果爱新觉罗家的统治者们都像太后这样,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鞑子的皇帝,那他们就只能祖祖辈辈都做鞑子的皇帝。
他不想做鞑子,他想做中国人。
翌日清晨,慈禧穿着素绫寝衣、大红软绸逍遥履坐在仁寿殿的炕上。司沐的两个宫女跪在一旁替她修剪指甲。一个微微躬着身子,垂头敛气,举起手中的羊角灯,另一个正用比茶杯大一点的玉碗盛上热水,挨着次序把一个个指甲泡软。
崔玉贵进来低声道:“老祖宗,佛香阁那边来人说,皇上还跪着不肯起来呢。”
“什么?他这是要跟哀家赌气到底了?”慈禧面庞扭曲,“瞧瞧,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三岁起抱进宫来,金奴银婢地养了这么大,千金万金的大小姐选进来给他为妃为妾,如今翅膀还没长硬呢,就要来扇你的脸了!”
“那就让他跪着,即刻派人去申斥翁同龢,问问他是怎么教皇上规矩的?宫里最近都是谁在伺候,还是珍嫔么?让她在景仁宫外长街上一起跪。皇上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放她回去。”
崔玉贵不由一惊。长街不比佛香阁里炭火融融,这寒冬腊月的,还不跪出人命来。况且宫里的女人活的就是个脸面,长街上人来人往,这是冻不死你也要让你没脸活着的节奏啊。
逼死了她不要紧,日后皇帝追究起来,我这个传话的人岂不是小命休矣?崔玉贵想着出了一身冷汗,这时殿外忽然有人报:“太后,恭亲王在园外请见。”
慈禧不由皱眉。恭亲王被她削权免职,打回家里赋闲,今年才开始领点礼部和宗人府的闲差,无非也就是给宗室里辈分高的宗亲过过寿,给朝廷嫁到蒙古去世的公主修修陵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必要申请觐见?
但奕毕竟还是道光在遗嘱上御笔亲封的恭亲王,地位摆在那里,慈禧还是按住怒火道:“所为何事?”
“三月初一是醇亲王太福晋的四十整寿,您吩咐在园子里设宴热闹一天,礼部前儿拟了开宴一百二十八席。恭亲王说宾客数量过多,恐有逾制之嫌,特来请您的懿旨。”
慈禧不由一怔。醇王太福晋,就是她的胞妹叶赫那拉婉贞。
跟顽劣成性、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不同,慈禧对这个妹妹很有感情。当年她们做小官的父亲客死任上,家里连隔省迁移灵柩的二百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就是婉贞和她轮流抱着父亲的灵位,回京城安了个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