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地一声长鸣,利刃划破空气,路怀雍眼中怒火熊熊,毫不留情地直取贺晃川的胸口。
然而下一秒,他并没有如愿看见那张脸上露出惊惶失措或是难以置信的神情,贺晃川竟是早有预料般,两指稳稳夹住匕首刀锋,任凭路怀雍有拔山扛鼎之力,此刻却也不能将刀锋再推进分毫。
很难想象如此压倒性的力量竟出自龙床上纯真无暇的“少年”。
路怀雍惊骇不已,但容不得他想太多,转瞬刀刃便断成两截,摔落在地,而他也被一股强大的内劲震出两丈远,撞倒了屏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支撑着吐出一口鲜血。
他鬓发散乱,脸上浮现出挫败不甘的含恨之色。
“嗤……”贺晃川忍俊不禁:“你这副好像落水狗丢了魂的模样,朕也很喜欢。”
这并不是讽刺。
第一次见路怀雍,贺晃川就喜欢上了对方那副容貌,让他想起曾经在边疆带兵的时候,白茫茫的雪地与月光交相映照下的那柄寒枪——雪亮锋利,冷硬不可弯折。
此后十三年,那张脸上流露出的任何神情,无论是屈辱、隐忍、难堪或是憎恨,贺晃川从来都没有看腻过,尤其是眼瞧着他成日张牙舞爪恨不能将自己先杀之而后快,但到了床上却被撩拨得欲罢不能的样子……
都让他喜爱至极。
“贺晃川!”路怀雍咬牙切齿,几乎是用尽全力咆哮道:“我不是你的玩物!”
被他如此憎恨地盯着,贺晃川笑容淡了些,赤脚下了床,大概是牵动了伤势,他低低咳嗽了两声,接着朝路怀雍走来。
“刺杀帝王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贺晃川弯腰拽起他的衣襟:“我早知你图谋不轨,却还是陪你玩了这么一遭,甚至愿意当做无事发生照样宠你……一个玩物能让我做到如此吗?”
贺晃川以为自己对路怀雍已经足够好,换做旁人哪怕是块石头也该会摇尾巴了,毕竟是帝王的宠爱与宽容,他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路怀雍目眦欲裂:“就是因为只拿我当个玩意儿看待,你才会这般无所谓,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你当我稀罕吗?”
他说完以为会看见贺晃川失落愤怒,但没想到后者却道:“既不稀罕,为何我赐予你的权柄,路家的势力,你一样也没有拒绝过?”
路怀雍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他受贺晃川逼迫留在宫中,最想要的东西唯有自由,除此之外,不论贺晃川把什么捧到他面前他都不屑一顾,不过是日复一日地得过且过罢了,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你瞧。”贺晃川低头在他耳边轻语道:“你心里也清楚我爱重你,才把这些都当作理所应当,我强迫你,你又何尝不是仗着我的宠爱肆意妄为?”
路怀雍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有预感,再说下去就要触及到那他始终不敢面对的真相。
“住口!”
“这就受不了了?看来这些年你被我捧得太安逸了。”贺晃川打量着他暴起青筋的脖颈,忽然神色一凛,动手扯开他的衣襟,露出的结实胸膛上遍布暧昧的痕迹。
“果然。”贺晃川脸上头一次浮现出怒意,他冷笑道:“我就道你怎么突然忍不住了,原来是早与我那好弟弟暗通款曲,想要弑君夺位……呵呵,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浆糊不成?放着好好的君后不当,偏要铤而走险,就算你扶老七上位又如何?兄夫弟承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老七他敢吗?”
御驾亲征前,贺晃川就已经发现了老七与路怀雍之间的端倪,但还没腾出空来处置,边境便传信告急,况且黎太后与先帝共育有四子一女,却因他的缘故死的死走的走,只余老七因为当时年幼逃过一劫,如今便成了黎太后唯一的精神寄托。
是以贺晃川出于对黎太后的愧疚,平时对老七多有容忍,哪怕亲眼撞见他和路怀雍滚作一团,贺晃川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顶多将他远远打发到个鸟不拉屎的封地去,眼不见为净,但假若对方图的是弑君夺位,那他恐怕只能让母后再次承受丧子之痛了。
“少用你那种阴险的心思来揣度我与青屿!”路怀雍恶狠狠道:“与权势无关,我想杀你只是因为你昏庸无道!不堪为帝!”
“朕昏庸无道?”贺晃川气笑了:“朕登基十六年来,励精图治,从未有一天懈怠,如今江山也果然如世人期许那般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倒是你——”
他捡起地上刚刚被崩断的刀刃:“刺杀朕,你只凭一腔孤愤,可曾想过后果……”
话未说完,贺晃川凝视着那刀锋忽然脸色一变,惊怒道:“这是……北鞍的铸造手法,路怀雍!你竟与那帮蛮夷勾结!?你可知就为能打造出伤我的武器,那北鞍在边境屠杀我两城子民?”
与方才游刃有余的闲适不同,贺晃川这次真的雷霆震怒,他身上杀意毕现,甚至因为气血翻涌的缘故,胸口的伤再次崩裂出血。
路怀雍看得真切,机不可失,他顾不上伤势,强行用内力催动断剑从贺晃川手中射出,直奔胸口。
电光火石间,断刃快如闪电,转眼就至近前,但只堪堪划过肌肤,沾了点伤口的血液,就被贺晃川的护身内劲弹开。
而与此同时,贺晃川也一把扼住路怀雍的喉咙,正欲就地处决,忽然间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低头一看,胸口的伤竟绽放出一朵诡异的花,血液源源正不断奔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哈哈哈……这是以枉死者血肉铸成的诅咒,与射伤你的箭矢乃是出自同根,但要更猛烈……”路怀雍口吐鲜血:“昏君……你将血液流尽而死……”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颓靡艳丽的味道,贺晃川脚步踉跄,不自主地松开路怀雍,感到生命正在快速流失,他抬起苍白的脸,瞳孔逐渐变成诡异可怖的金红色,沙哑道:“你就这么恨我?宁可让那些无辜子民陪葬?宁可让北鞍渔翁得利?宁可让江山陷入风雨飘摇?”
“我知道我犯下了滔天大罪,但我不后悔。”路怀雍强撑着道:“所以我会同你一起死,算是赎罪……”
“赎罪!?”贺晃川的金眸一缩,忽然间仰头狂笑,任由鲜血喷洒,接着猛然收声,纯真的面容化为狰狞的炼狱修罗:“天下苍生!你赎的起吗!?”
说罢抡起掌风将路怀雍击出殿外,自己也大踏步地走出去。
不出所料,外面埋伏着老七的人手,此刻正摆起架势对他严阵以待,而老七——贺青屿,见到路怀雍气若游丝,立即奔过去将人扶在怀里。
“你怎么能背着我一个人胡来!我早就说过,宁可功归一篑,也不愿你冒这种险……”
与贺晃川少年般天真纯良的迷惑性外表不同,贺青屿的样貌有八分是随了他们母亲黎太后,都是华丽矜贵的长相,俊美艳丽而不失威仪,看起来更符合公子王孙的身份。
当年那场宫变后,黎太后担心仅剩的幼子再遭长子毒手,圈着贺青屿寸步不离自己的同时,对贺青屿的教养也格外严苛,就是怕养出骄纵的性子,哪天再因惹了贺晃川而招致杀身之祸,因此贺青屿在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孩童的朝气,处处循规蹈矩,眼睛里早已失去了生动。
但此刻他望着路怀雍的眼神却分明透着愤怒和悲痛。
路怀雍见状竟还强撑着安慰他:“别难过……我的阿屿不该露出这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