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娆不知道秦霁是在试探她。
她还以为,他开始关心她了。
一高兴,她提了提裙角坐在他身边,开始喋喋不休。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想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分享给他。
苏娆现在就是如此。
“……若是求神拜仙有用,我们还修炼什么呢?每日烧香磕头,祈祷有神仙引我入仙界不就成了?”
她说了一堆车轱辘话,秦霁总算把握到一句重点。
她不信神仙,也不祈求神仙的拯救。她更信她自己可以改变现状。
“……秦真,你知道吗,我见过神仙。”苏娆眨眨眼,神秘兮兮地贴近。
秦霁黑眸澄澈,难得好奇关心地听她说话。
苏娆更来劲了,指尖在唇瓣上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贴过来将声音压得更低,“那位神仙告诉我,虽有天命,但人不要信命,更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神仙降临救自己出苦海这上头。只有这样,才可以走出自己的路,而不是上苍给你安排好的那条破路。”
秦霁听完,保持沉默与质疑。
他不信天上有神仙会说这样的话。起码他不觉得有谁会这样说。
许是她胡编乱造出来的。
她一向撒谎都不脸红,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秦霁才发现自个儿听了半晌,都是在听她故作神秘编出来的谎话,一下子失了兴致。
他重新阖上眼,又保持那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愿沟通的疏冷模样。
苏娆止了声,只以为他累了,没再继续往下说下去。
她本来还想说:“秦真,我虽没看清那神仙的脸,但总觉得你有一两分像他呢。”
罢了罢了,虽然她的漂亮道君也很好看,但还是不要这般比较,免得玷污了那位天上神仙,惹神仙不高兴。
苏娆收回目光,望向还在虔诚狂热朝拜着温仙君的众人。
不知是她近来修炼速度惊人,筑基大成快要突破的缘故,还是怎的,她竟看到不少人头顶都牵着一条淡淡的金线,齐齐朝东南方向凝聚而去。
这些金线粗细不同,有的比蜘蛛丝还细,也有的比蚕丝粗一点儿。
比如陈大娘还有拿出画像的郭大娘,她俩头顶的金线就是在场所有人中最粗的,但也只有头发丝的粗细。
苏娆瞳眸微缩,端倪着所有人的神色。
他们在不断地磕头,嘴里振振有词,浑然不觉头顶的那根金线的存在。
苏娆望向那些金线汇聚而去的东南方,起身用灵力悄悄震落了身上的尘土,决定去瞧一瞧。
可起身后,或许是因为视角的不同,她又看到了新的东西——疫气。
那些疫气也如金线一般,一丝一缕的,从每个人的耳朵里钻入。
她之前只能看到躲藏在人身体里的疫气,现在却是看到了空气中浮动钻游的疫气。
也看到了它们来的方向。
东南方。
所有的疫气,都是从那个方向游过来,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一瞧,又仿佛有着某种奇特的规律。
苏娆暗惊,这发现不可谓不让她心中翻起了千层巨浪。
她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天灾。
可现在结合着这些金线和疫气来看。
这是人祸。是有人精心筹谋的一个局。
她入了局。整个长安城都入了局。
-
有了这个发现,苏娆越发觉得要去东南方金线汇聚、疫气起源的地方瞧一瞧。
可是,秦霁的情况忽然恶化,她刚想用障眼法脱身,却被绊住了脚。
他服了那枚丹药,本来有所好转。
然而疫气入体,就如同雪上加霜,不到一天一夜的时间,疫气在他体内已经化成了成千上百缕。
本来那一两抹疫气滑溜,苏娆抓不住。
现在疫气多了,随手一揪就能抓出一把,可却抵不上疫气一缕缕分化的速度。
这疫病凶猛,染上之后,除了四肢乏力,咳嗽发热之外,还会让体内五脏六腑似火烧一般痛苦难受。
到最后,身体承受不了体内的高温,人就没了。
秦霁的情况却更严重恶劣一些。
他的隐疾时不时复发,身体凉得像冰窟,可五脏六腑又灼烧得激烈,整个人陷入冰火两重的艰难境地。
他的脸已经惨白得毫无血色,可他的薄唇却殷红欲滴,清滟眉目间染上湿意,美感矛盾到了极致。
只可惜苏娆现在无暇欣赏。
她只是在想,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漂亮道君,可不能这样没了啊。
苏娆一穷二白,身上什么丹药灵草都没有,仅有那两张珍贵的瞬移符,现在去洛阳城的梅庄也来不及了。
她咬咬牙,伸出掌心对着秦霁的掌心,开始往他的身体里渡灵力。
这些都是她苦修而来的灵力,当然万分不舍。
可都为他付出这么多了,不可能半途而废。
苏娆一边心疼,一边在秦霁耳边嘀咕。
以身相许以身相许以身相许!
他要是好了之后不肯跟她,那她就是绑也把他绑在身边,天天用锁链拴着!
……
秦霁身体里的经脉显得很空,很旷。
苏娆的修为还无法内视,只是觉得灵力入了他体内,仿佛泥牛入海。
苏娆把几乎一大半的灵力渡给了秦霁,已是满头大汗,才终于勉勉强强消了他体内的疫气。
只剩下一缕源疫气,还滑溜地藏着。
她这回有了经验,不能放任那抹疫气留在他身体里,不然一晚上又能化出几百道来,她的灵力根本不够耗的。
可苏娆努力了一阵,消耗颇大,灵力越发吃紧,却还是没有揪出那抹源疫气。
她脸色沉重地收回手,一直泛着桃花红的唇瓣此刻也有些白。
看来,布局之人比她厉害了许多。
光是这一抹源疫气,她就很难对付。
苏娆摇摇头,抓起身边的一捆稻草在秦霁身边盖上,去找郭大娘商量。
“您能不能替我照顾一下我家夫君?”
陈大娘要照顾傻儿子,脱不开手。
郭大娘除了浅睡一会儿,其他时候都在拜神仙,虽看起来很忙,但在苏娆眼里,那是完全在没事找事,自我安慰。
郭大娘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在求神仙怜悯和保住身边的活人之间做出了选择,她点头答应道:“好,我替你看着。”
苏娆很清楚地看到,在郭大娘点头应下的一刹那,她头顶的金线忽然变细了一些。
不过郭大娘却感觉不到,只是在问:“不过,你要去哪?可不好胡乱走动,官兵看到就不好了,而且你这脸色怎么也不好?”
苏娆刚刚渡完那么多灵力,确实状态不好,也正适合装病。
她白着脸,捂着肚子道:“郭大娘,我就是肚子疼,出去方便方便。”
“那你快去吧。”郭大娘挺关心苏娆,扶了她一把,又抱起自己的包袱坐到秦霁身旁,好好地看着他。
苏娆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郭大娘把神仙画像留在了人群中央,让他们继续朝拜祈祷,可她却还是很宝贝地挎着自己的包袱,舍不得放下。
苏娆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个镀铜木盒。
难道说,那是比神仙画像还要重要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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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娆出了棚子,正好遇到一个官兵。
官兵看到她立即皱起眉,正要大喊,却见她“咻”地一下消失了。
官兵怔在原地,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最近太累,看花了眼。
套上了障眼法的苏娆,不敢耽误,朝东南方疾行而去。
长安城的东南角,是一片湖,护城河绕城而过,汇聚于此。
湖心如镜,因风微皱,近来长安城疫病横行,百姓闭门不出,所以往日热闹锦绣的画舫游船也都显得冷冷清清,停靠在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