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大会

谢晋秒懂,“等下次见了面,我跟他多说说话。”

主席团发言人把一个月议程的重大议项都过了一遍,然后介绍了一下明天上午需要投票表决的项目。

在所有入选的方案里,由国内提交的大多被排在不起眼的小角落,介绍都没介绍几句。

第一天下午的最后一个项目是硬件端口方案初选,初选完成当场计票,提交的十几份方案被筛掉了一大半,大陆企业全军覆没,谢晋看好的大米企鹅联手也并未走得长远。

谢晋长出一口气,说:“这也正常,大米现在做家庭互联,企鹅的雄心是连接一切,可是根本没接触过硬件,双方对vr的储备也都不够,不管怎么看都不占优势。”

“他们可能对软件更在行一点,可惜程序端口已经被我们做完了。”他又补充了一句。

退场的时候,楼清焰望着观众席某个方向沉思片刻,对谢晋说:“别等下次见面了,你现在就想办法,去跟达鸿的领队偶遇一下。”

“这……?”谢晋看了看人群零散的场地,“都走得差不多了,指不定人家也已经走了……”

楼清焰勾唇,笃定道:“一定没走。”

见谢晋若有所思,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覆说:“不必去‘偶遇’,我们坐下来等一等。”

于是深空众人又坐了回去,。

旁边所有人都起身退场,唯独他们安安稳稳地呆在原地,一下子成了偌大会场里最突出的景观。

没等几分钟,便有一队人直直冲他们走来,领头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带一副黑框眼镜,面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举手投足文质彬彬。

他走到近前,开口是一副斯斯文文的宝岛口音,“fire老师,终于见面了,我非常仰慕您,可以交个朋友吗?”

楼清焰笑容不变,起身同他握手。

那男子道:“自我介绍一下,鄙人任家荣,是达鸿电子这次派来参加会议的领队。”

达鸿旗下的vive头显,是市场中最受认可的高端vr产品,与psvr,oculus各自分别占领pc端、主机端、一体机vr市场,其产品的成熟程度是许多品牌完全不能比较的。

这些年vr行业大热,即使经历多个低谷都未彻底凉透,甚至有越来越多创业者和资本被吸引进来,里面有一半的功劳要归于达鸿,另一半归于fb,这两家公司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vr行业的半面青天。

只因达鸿的业务越来越面向国际,致使许多人渐渐忽略了,它其实是一家中国企业。

晚间,达鸿做东举办联谊酒会,两家公司的人聚在了一起。

任家荣听谢晋说完那句“上元节可以再聚”,笑道:“fire老师的风采实在让人仰慕,我等不到上元节啦。”

楼清焰没跟他瞎扯太多,“据我所知,达鸿是全球虚拟现实协会的六大成员之一,协会与openxr小组宣布合并,整个标准大会的牵头者就是你们六大集团。排斥深空的基调不正是你们定下的吗,你现在单独来找我,算不算背离联盟?”

他说完一笑,“似乎不太明智哦。”

任家荣说:“哪有什么联盟,该做的事要做,不该做的事不做,这才是我们的基调。”

无疑,他是来寻求合作的。

如果说深空已经把所有现金流都投入vr事业,在这方面输不起,达鸿就是更加的输不起。

他们最初以手机和家电起家,这些年来渐渐放弃了手机和家电业务,转而专心投入vr事业,所有砝码压到vr大盘。vr市场一旦溃败,等同于整个达鸿的溃败。

这次的标准化大会,对别人而言是普通机遇,对他们而言犹如命脉。

参加这场会议的大陆公司难以提交有前途的方案,就算提交也可能被刻意压制,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

但许多人都忘记了,他们还有投票权。

十几张票左右不了什么,可是如果在一个原本形成割据之势的战局里,突然有十几张中立票确定了明显倾向,对整个局面的影响就大了。

达鸿做了个很大胆的决定,决定冒着得罪其他合作伙伴的风险,把这十几张票争取过来。

思考方案的时候,任家荣发现其他公司还算比较好搞定,可以通过商业运作或谈判,大不了就是让出的好处多一点,唯有深空这里软硬不吃,从上到下全凭心情做事,亲自带队的fire更是全凭心情做事的典范。

任家荣只好想尽办法旁敲侧击,试图找到某种方案撬开深空的口子。

楼清焰听完他的话,说:“任总有没有想过,如果深空决定支持贵公司,等同于放弃了原本能自己争取的权益。或许深空需要的也是票数,而不是投票给别人以换取利益。”

任家荣略作犹豫。

见楼清焰直白,他干脆也直白地说:“难道您还没有放弃吗?深空当然可以争取票数,但如果没有更多人支持,这十几票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fire老师,您非常厉害,创造了许多奇迹,可惜一路走来稍微有点心急了。如果您能再等两年,等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该筹备的一切全都筹备好,再拿出特效插件,拿出新图形学和庄周芯片、双层面板技术,那么我想,到时候专利在手,一定没人动得了您。”

“我承认,这次大会存在针对深空的元素,那是西方世界定下的,与达鸿无关。我能看到他们这个招式背后真正的功夫——欺负您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没有专利,还没能长成遮天蔽日的巨人,这就是深空唯一欠缺的东西。在时间到来之前,您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暂且蛰伏。与其憋闷蛰伏,倒不如和我们联起手来,让中国标准横扫天下。”

他目光直视楼清焰的眼睛,“fire老师,达鸿电子,是这个大会里,唯一真正有能力把中国vr标准推向世界的企业。”

楼清焰不接他的感情牌,无所谓道:“总是你这是劝我能苟则苟,在羽翼丰满之前夹着尾巴做人。”

“不是这么说的,”任家荣急忙解释,“这叫战略……”

“任总,”楼清焰突然天马行空地说:“你知道深空的广告词是什么吗?”

任家荣一时没接住话茬。

楼清焰举起酒杯,隔着淡金色的酒液看到了另一个角落正在与人交谈的江覆。江覆似乎只有面对他时表情才会丰富一些,只要离开他身边,就永远是那一副冷冷淡淡处变不惊的样子。

他看着那个方向,漫不经心地对任家荣说:“如果不知道,你可以回去查一查。我想了想,好像只有daydream还缺一句广告词,该叫什么好呢?”

任家荣不懂他的脑回路,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广告词上??

他正思索,却听到楼清焰冷不丁给了答复:“好,我答应你。”

“你说什么?”楼清焰这几句话实在太跳跃了,他忍不住又问一遍。

“深空的票会投给达鸿。”楼清焰笑道,“我们做出了我们的选择,任总,总有一天,你们也将做出自己的选择。我希望,到时候你们的答案,会是我想看到的那个。”

他说完转身离开,端着酒杯去找江覆,也不道一声告辞,只挥了挥手。

事成了。然而任家荣看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他这句话,怎么都琢磨不明白。

第二天,硬件端口方案的第二轮投票结束,档案被封存起来,等到所有项目的二轮投票结束之后,再统一进行第三轮投票。

留下来的三个方案中,达鸿力推的方案位列一席。

达鸿的端口技术几乎都是围绕这一方案部署的,只要它进入标准,达鸿就可以顺势提交一系列专利,不但得到技术主权,还能坐享大笔专利费。

值得一提的是,在票数分布中,大陆企业并未出现明显的一致倾向性,不知是达鸿还未搞定其他公司,还是为了不惹人注目故意如此。

其他国内企业依旧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递交的方案就像中国跳水梦之队的比赛一样,连点水花都没见着,滋溜一下就结束了。

于是,各个媒体发回国内的报道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有几个技术类媒体简单提了一下,网络媒体悄悄在网站角落找了个小角落把标题一挂,纸媒甚至都没报道——谁愿意看“大陆企业在国际会议折戟沉沙”这样的新闻?

大会的随行记者也明显减少了,这是一场沉闷、无趣、纯技术性的会议,沉闷得连fire都搞不出事来,还有什么可报道的?

唯独真正关心fire和vr行业的相关人员,注意到了这一现象。

“难道这一次,连fire也沉默了吗?”

“从被列入实体清单,到被标准大会针对,再到被一家又一家公司禁止出口,深空搞人工智能搞得呢么痛快,为什么搞vr就这么憋屈?”

“是啊,太憋屈了,就算真的无能为力,好歹也拿出一个态度,可是到现在都一声不吭,难道真的屈从于这样的不公正待遇吗?我都替深空不服。”

“我还记得白衣庄子让世界惊叹的样子,我还记得那条鱼,那只蝴蝶,那冲天而起的鹏鸟。我觉得不会就此结束的……”

旁观者并不知道,在白日枯燥乏味的投票工作之下,掩盖着黑夜里无数秘而不宣的利益往来。

看似并未崭露头角的,却并不一定毫无斩获。就算是无法贡献技术标准的公司,也总能找到机会让手中的选票发挥出最大作用。

更何况,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到后续票选数据与算法标准时,手握史上最大vr购物项目的ali,必将贡献令人无法忽视的重量级技术方案。涉及云vr通讯传输和边缘计算部署方案时,hw也将不甘示弱。就像楼清焰所说的,中国技术从来不弱于人,只不过缺少一点准备而已。

端口是个大项目,投票进行了整整五天,期间一直是枯燥乏味的会议票选、票选会议,两者来回折腾。

楼清焰最受不了这个。虽说在实验室闭关的那个月异常忙碌,至少做的事很充实。这会儿倒不忙了,天天在会议大厅枯坐着,感觉时间过得贼慢。

从第三天开始,他干脆撑着胳膊在那里装模作样地睡觉,所有讨论、辩论、吵架的事都让江覆代劳。

硬件接口项目的所有二轮投票完成后,会议暂歇一日。

这一天不进行投票,用作交流放松。晚上有一场晚宴,白天是技术沙龙和展览。

一大早,众人来到会展中心的另一个区域,这里没有会议大厅,只有巨大的展览场地和许多小报告厅。

展览场地和报告厅都是自愿申用、自由宣传,这也是展示技术并拉票的重要环节,没人愿意错过,场地里显得非常热闹。

楼清焰带着一行人进入展览会馆,迎面看到了任家荣。达鸿在硬件端口的二轮票选中很出风头,提交的好几个方案都被称作“种子方案”,随之展示出来的专利储备更显得雄心勃勃。

任家荣的拉票策略很成功,可以看出走路都已经带风了,虽然那张笑脸依旧文质彬彬。

“fire老师,你也来啦,”他的宝岛口音一点也不做作,轻微的嗲意倒让人听着很舒服,“要不要来我们展区看一下?对了,达鸿的技术专家九点钟在2号厅有场演讲,不如一起交流交流?”

“九点钟吗?”楼清焰看了看表,“巧了,九点钟深空也有演讲,我们在1号厅。”

“那真是好巧。”任家荣目露惊讶,想了一番,竟没想出深空能讲什么主题,“可惜我要照看2号厅,不能过去。”

“不可惜,”楼清焰说,“深空的演讲有现场直播记录,随时都能从头再听一遍。”

任家荣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就好像自己以后一定会去听这场演讲似的。

这时,楼清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对任家荣摆手示意了一下,接起电话。

听了几句,他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然后越来越古怪,最后定格成一个有点惊讶又有点啼笑皆非的表情。

“传票?”他吐出两个字,揉了揉眉心,似是有点无奈。

那边又说了几句,他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替我回复一下,我是真回不去。我知道,你就让他折腾,你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我还以为他的事早过去了,这他妈的也太不省心了。”他罕见地爆了粗口。

江覆意识到事情不对,等他挂了电话,立刻问道:“怎么了?”

楼清焰说:“楼大元把我告了。”

这七个字有点震撼,一落下,把喋喋追问的一群人砸没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