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楚灼华遇见了宋渊,此时忽逢大变,心里那些事都还未来得及理清便听见父母要给她定下这么一桩亲事。
她实在不愿在这时候低头,不愿在这时候妥协或是将就。所以,楚灼华做出了她人生里最大胆的一个决定:她要去西南,她要再见宋渊一面。哪怕是为自己这一段迷恋做个结尾也好,让自己死心或是冷静也好,总不能就这样将事情含混过去,更不能糊涂嫁人,留下一生的遗憾。
楚灼华自小便与三个兄长一起长大,还时常穿着男装做男孩打扮,出门玩闹。虽是仓促起意,但她还是换了男装,然后又收拾了些行李,给父母留了信,一切准备妥当后方才起身离京。
楚灼华还记得自己离开时的忐忑与不安——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决定莽撞愚蠢,幼稚可笑,既担心会令父母兄长难过,又害怕自己日后会后悔。
然而,她还是咬牙离开了。
大约是真有些运气,她这一趟路竟是十分顺利,顺顺利利的见到了宋渊。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楚灼华都还记得一路颠簸,赶到西南,终于见到宋渊时的情景。
那时金乌将坠,宋渊被人从外叫了回来。他那一头乌发用木簪束起,穿一身靛蓝色布袍,身形依旧挺拔高大,虽较之当初似乎瘦了一些却也健壮了许多,肩脊挺直得像是一柄宁折不弯的利剑,宽肩窄腰,哪怕只是站着也是如松如玉。
当他抬起眼看着楚灼华,眉目英挺,依旧是旧时的模样与神态。
但他抬步朝人走来的时候,肩头落着淡金色的余晖,映得侧颊微微发白。
那是一种近乎辉煌、如同悲剧一般的美丽。
就像是夕阳落日一般。
楚灼华曾经被宋渊那如朝阳一般光芒万丈,穿破重重叠云的辉煌之美而心动,此时亦是为他那如夕阳落日般悲剧的美而着迷。
她本是要来结束这一场无望的仰慕和痴迷,却又在再见的这一刻重又被打动。
宋渊却不认识她,更不明白这样一个小姑娘,风尘仆仆的自京城来西南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灼华并没有寻常姑娘家的羞赧,她老老实实的将自己那些幼稚可笑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又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现在看过了,这就要回去了..........”
宋渊看了她一眼。
她穿男装,作男儿打扮的时候确实是很像是个男孩,并没有多少破绽,又因为赶路的缘故,原就只是清秀的小脸被晒得微黑,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好看。但是,当她毫无掩饰的与人说话,浓长的眼睫上下扑闪,一双眸子黑亮晶莹,声音也是脆甜甜的。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想起家中幼妹与她一般年纪,宋渊忽然便心软了,他看着楚灼华,微微的叹了口气,便道:“你这样赶了一路也太辛苦了,要不就留下住一晚吧?”
楚灼华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不是客套,这才点头。
晚上的时候,饭菜都是宋渊做的。
楚灼华十分惊异:“你还会做这个?”
宋渊只是点头,淡淡道:“慢慢学,总是能学会的。”这样的地方,倘若他还如在京时一样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只怕迟早要被饿死。
楚灼华却眨巴了下眼睛,羡慕道:“你们聪明人学什么都快!”
她的声音轻快天真,带着些微艳羡。
宋渊心里原还压着沉甸甸的心事和情绪,听到她的话,忽而觉得心上一松,极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敛起,只是道:“可以吃了。”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吃完了一顿饭。
等到夜深,宋渊将里屋让给楚灼华,自己住边上那个堆满了书册的小书房。
这小书房原只是个杂物间,哪怕眼下已被收拾出来,可堆了许多书后便又显得更加狭小。宋渊睡在里面,手脚都要蜷曲着,实在是很不习惯,半夜里醒来想要去外倒杯水却忽然听到里屋的哭声。
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推门去看,却见楚灼华正一边抹泪一面写信。
见是宋渊来了,楚灼华脸上烧得通红,连忙便要道歉:“是我吵醒你了吗?对不起,我.......”
宋渊摇摇头,走过去,递了一块帕子给她,眼角余光扫过时正好能够看见案上那沾着泪珠的信纸,他只看了信纸抬头便知道这事楚灼华写给家里父母的家书。他已没了父母,对此反倒更能体谅,放缓了语声问道:“怎么哭了?”
楚灼华低着头擦泪:“我明天就要回去了,晚上睡不着,想着起来给爹娘写份信......写着写着,我就觉得我为人女,实在是太任性、太不孝了——他们肯定要担心坏了!”
楚灼华咬了咬唇,细声道:“而且,就算回家,我也还是不想嫁给岳家哥哥......”
宋渊凝视着她,看着她哭肿的眼睛,还有微红的鼻尖,想起她这一路的奔波,心里隐隐的酝酿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咬了咬牙关,低声问她:“所以,你想要嫁给谁?”
他看着楚灼华怔忪的小脸,迎上她惊讶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要嫁我吗?”
楚灼华几乎忘了哭,只这样怔怔的看着他。
在她茫然的、湿漉漉的、仿佛还带着泪水的目光里,宋渊几乎要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感到可笑——如今的他一无是处,哪里值得这样一个小姑娘托付终身?
然而,就在宋渊将要将话收回来时,楚灼华却忽然用力点头,她说:“好,我嫁你!”
这几乎是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发展与结局。
但是,当他们下了决定后反倒觉得释然。楚灼华很快便擦了泪,重又写了一封家书寄回家里。
楚父楚母虽气楚灼华的不懂事,可眼见着事已至此,还是让楚大哥把嫁妆送去了西南,让女儿好好过日子——虽说宋家败落,可宋渊这般人品才干,未必没有出头之日,也许以后还能再回京也不一定。
于是,楚灼华就这样嫁给了宋渊。
婚后,他们有过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宋渊在时,他们会一起做饭做菜,为着谁来洗碗而争执;他们会在那个狭小的书房里,挨在一起看书;宋渊会手把手的教她写字,给她解释书中的种种意思;他们还会在床榻上谈天论地,早上起来后,宋渊在院子里练拳练剑,她跟着练五禽戏........
宋渊不在的时候,楚灼华会打扫屋子做家事;会学着邻里在后院开辟一块田地;会翻翻书,记下不会的地方等宋渊回来问他........
楚灼华从未想到她能够与宋渊这样接近,从未想过宋渊会是比她想象的更加好的人,从未想过他们婚后的日子能够如此快活。
西南寒凉,初冬时下了一场雪。
楚灼华从榻上跳下去,忙着要去关窗,宋渊却一把将她抱住:“这样冷的天,赤着脚走路容易着凉!”
说着,宋渊将她抱回了榻上,自己起身去关窗。
门窗都关上了,只是屋舍简陋,外头吹着风雪,窗扇似乎也跟着吱吱作声。宋渊想了想,又往炭盆里加了些炭,眼见着炭盆烧得正热,这才重又回了榻上,将她微凉的雪足捂在双掌中暖着。
楚灼华忍不住就笑了,挨到他身边去,嗅着他身上的香气,只觉得颊边都有些发烫。
宋渊将已经焐热的雪足放入被中,然后伸手环抱着她,认真与她道:“今年冬天且熬一熬,等到明年,我们就换间好些的屋子,一定不叫你跟着我吃苦。”
楚灼华窝在他怀里,一点也不冷,闻言只是看着他,朝他笑:“跟着你,我就一点也不苦了。”
宋渊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低声道:“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