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廊下见

夜深人静,甄停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回儿,到底还是没忍住,起身从榻上下来,披了外衣,趿着床边的绣鞋,从殿里推门往外走。

殿外廊下还挂着一盏盏的琉璃灯,那灯光竟是比庭中月光更亮,照得眼前一片犹如白日。

甄停云看着这些琉璃灯,情不自禁的便想起了去年七夕时,她与傅长熹看过的那些灯笼,原本还因为气火而堵着的心也软了软。正当她左右四顾,正想着是不是要唤人过来时,忽然便听到了一声极轻也极熟悉的男声——

“停云。”

甄停云闻声转头,果是看见了傅年嘉。

他从廊下走来,依旧是紫袍金冠,身姿笔挺,端肃严正的连袖口袍角都没有一丝褶皱。

甄停云很有理由怀疑:这人可能还没洗漱、还没更衣、还没睡觉!

再想一想他和傅长熹两人说的那狗屁约定,甄停云对着人时也有点儿气,反口道:“你该叫我叔母!”

这话说得颇有些挑衅意味。

傅年嘉却是不气反笑,冷淡的面容也因此而显得柔和了许多,笑道:“看样子,我与皇叔说的那事,皇叔都与你说了?!”

甄停云看他一眼,没有应声,等同默认。

傅长熹不觉摇了摇头,自语道:“也是,皇叔素来磊落,这事又与你有关,自不会瞒着你.........”

甄停云见他毫无愧色,忍不住道:“你如今年纪还轻,哪里就要想这么远了,怎么就认定了自己没有子嗣?还非得抓着他要什么许诺?”

傅年嘉转目看她,眼睫浓长,瞳仁乌黑,眸光幽深。

他像是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应了:“停云,你该知道,我与其他人并不一样。”

这话说没头没尾。

甄停云下意识的就想嘲笑回去“怎么就不一样了,你是两个头还是三只手?”,可话到嘴边却又反应过来:傅年嘉与其他人确实是不大一样!

如果说甄停云只是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梦,那么傅年嘉就是记得前两世........

一念及此,甄停云看着傅年嘉的目光已是带了些探究。她抬眼看着傅年嘉,试探着道:“你是说?”

傅年嘉微微侧过头,仰望天生明月。

他的侧脸线条在月下略显容柔和,神色却是冷淡的,连同语声也如泠泠清泉,凉意浸人:“我与你说过,我已错过两次,算上这次,一共是三次。停云,我能比其他人多出两次机会,自然是有代价的。”

甄停云顾不得追究他又不管自己叫“叔母”的事情,只是追问道:“什么代价?”

傅年嘉朝她笑了笑,那笑容毫无一丝的阴霾和冷淡。

便如同是七夕夜里,那拂开乌云,照亮了整个宫苑的皎皎明月,银白色的清辉里,满是淡淡的温柔与倦怠。

“没什么。”他垂下眼,漫不经心的应着声,然后又补充道,“总之,我不会再有子嗣。”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甄停云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得到答案后又与傅年嘉说了什么,也忘了自己最后是如何与傅年嘉道别,如何回到榻上重又睡着的。

等她醒来的时候,这一切便如在晨光里了无痕迹的露水。

窗外的晨光如水般的清澈,正透过纱窗,穿透幔帐,温柔的落在枕边。

有那么一刻,甄停云只觉得她和傅年嘉昨夜里说过的那些话,轻飘飘的就像是一个梦。

可是,甄停云心里知道那不是梦。傅年嘉也的确是为了弥补曾今的遗憾而付出了代价,只是他的运气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

甄停云却莫名的觉得有些难受,翻了个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傅长熹的怀里。

甄停云试着往边上挣了一些。

很快便又被拉了回来。

傅长熹将她抱到了怀里,仍旧是闭着眼睛,线条坚毅的下颔轻轻的抵着她的发顶,低声道:“再睡一会儿。”

甄停云有点烦躁,用力的挣扎了一下:“我不想睡!”

似是感觉到了她坚定的态度,那一直紧搂着她,如同铁铸的手臂慢慢的松开了。

甄停云便抓着被子挪到了枕头另一边。

傅长熹睁开眼,打量着她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甄停云自然知道自己这一早起来就发脾气的模样很反常。但是她并不想将自己与傅年嘉昨夜的对话说出来,迟疑了一下,干脆反问道:“你昨晚上去哪了?”

她的目光落在傅年嘉的脸颊,那是比窗外折入的晨光还要灼热的温度。

傅长熹下意识的按了按额头,以此来遮避她那灼热的目光,反问道:“你昨晚没睡好?”

甄停云随口道:“是啊,半夜醒来,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空了一半,当然没睡好。”

傅长熹被她这话堵了一堵,到底还是没有瞒着,轻声与她道:“昨夜,宋渊那里审出了些结果,事关重大,我便亲自去了一趟........”

甄停云原也不过是问一句,转移注意力。

可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能够令傅长熹深夜从榻上起来,亲自证实的消息........必是十分要紧,肯定就是傅长熹说的“事关重大”。

甄停云连忙追问道:“什么事?”

傅长熹薄唇微动,正准备要说话,忽而眉心微蹙,匆忙间抬手拉起被子盖在了甄停云的身上,也算是护住了甄停云微露雪肤的领口。

紧接着,殿门便被从外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宫人急促的脚步声:“王爷,陛下,陛下要不好了.........”

傅长熹早在听到对方匆急的脚步时便已有所预料。

他在北疆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紧急军情,掀被、下床、穿衣、套靴.....这样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堪称行云流水,迅速无比。

不一时,他已将自己收拾的人模人样,抬步便能出门。

不过,出门前,傅长熹还是回头与甄停云叮咛了一声:“我先去乾元宫看看,你别急,慢慢来........”

话虽如此,甄停云也没敢真的“慢慢来”,跟着掀开被子从榻上下来,动作迅速的换好衣服,只略挽了个髻,这便急着追了上去。只是,哪怕她赶的这般匆忙,到底还是没有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