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贾娴又是家中女孩年纪最长,她不说亲,别的也不好说,史氏只得硬着头皮在今天这种场合,多带贾娴露脸。四个女孩中,顶数贾娴今日的装扮最惹眼,其他三个昨儿都被史氏提前敲打过不许打扮出挑。为了防止另外三个滋事,便全都打扮了一个模样,跟三胞胎似的坐在那儿。
贾敏在史氏和赖平家的说悄悄话时偷听了那么一耳朵,房老太太给贾娴相中了两户人家:一个是一位张姓五品官家的嫡次子,家境富裕;一个是出自章庄先生名下的一位吴姓学子,勤奋好学,聪慧过人,年方十八已经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清贫是清贫了些,但入了翰林院的将来就很有机会能入内阁。
从房老太太的选择上来看,两个都和贾娴挺般配。张家公子在身份上是嫡子,贾娴是庶出,但门第上荣国府要高张家一些;吴家公子虽暂时清贫,但年纪轻轻已然中了进士,如今又在翰林院,家中人丁简单,将来若能得岳家提携一二,说不定也就平步青云了,还能和贾政相互扶持着。
不过房老太太这么想,贾娴却并不一定这么认为。她对老太太的安排心里十分别扭,几乎是哭丧着脸了。那张家公子虽是个嫡出,可他爹也不过是个五品官,在京中五品官算个什么!更何况做官的是张老爷,张公子至今还是个白身,是个闲散公子哥儿;那什么劳什子的翰林院吴进士就更不用提了,山东人氏,家只有寡母一个,他爹在世时也不过是个县令。
都是些什么人家!贾娴心中委屈又动气,说什么不偏心,真正说婆家的时候,还不是瞧不起她庶出的身份!再一看今天的宴席,本就是为给她相看夫婿安排的,凭什么一个个贵女都围着贾敏?
想到这里,贾娴的目光狠狠地剜了过来!
“史家妹妹。”一个容长脸的贵妇人款款走了过来,右手里端着一杯酒,宝蓝色对襟袄,姜黄裙,头上戴了一副银狐毛套子,生得端庄,叫人心生敬畏;又眼角眉梢带笑,多了一丝亲切。
史氏见到来人,“呀”了一声,惊叹道:“崔姐姐,早听说你今儿也来了,方才我怎么寻都没瞧见你,是我疏忽了!”
来的人正是金陵王家的长房长媳崔氏,娘家祖上清河崔氏,也是世家大族之一,这两年隐有没落态势,但名望仍在,是真正的大家族。王家在金陵同史家是世交,是以崔氏同史氏也是常来往的。不同于钱氏的虚情假意,崔氏同史氏交情一向甚好。
昔日两个老姐妹相见,史氏也是十分高兴,“听说你现下住在京城亲戚家,开春才走,怎么来了京城也不同我说一声?怎么,还怕吃穷了我不成?你放心,我就算把赦儿、政儿他们都撵出去打地铺,也定能收拾出宽敞大屋来供你家子期、子腾住!咦,怎么不见你家仨小子?”
崔氏苦笑道:“就子期那个身子骨儿,哪能受得了舟车劳顿和北地的寒?就为着这个长子,我那夫君也一直不敢向京中谋职。”
史氏知她口中的长子王子期,孩子倒是个好孩子,聪慧异常、又生得眉清目秀,只可惜天生娘胎里带来的身子骨弱,畏寒怕冷。一直是崔氏和王伯爷的心头肉,也是一根刺。于是便宽慰她道:“江南好,水土养人,子期那样的才子也适合在南地。”
崔氏脸上才有了笑容,“是啊,孩子身体康健就行,旁的也就不多管了。我这趟来就带了子朦和子胭两个丫头,还有子腾那个泼皮!子胜也被我丢在家了,这两年也不知怎么的,同样养着,畏畏缩缩、同他两个兄长没法比,做学问也不行,他爹不许他跟着上京来呢。”
史氏也点头慨叹,家家一本难念的经。自己当初不也为赦儿操碎了心?当娘的又有谁没个虚荣心?
正说着,一个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少年走了过来,“娘!”
崔氏将之一把拉了过来,对史氏笑道:“瞧,这就是我家那个泼皮!跟你家两个没法比!”
那王子腾十分上道地对史氏行礼,唤道:“史姨。”
史氏笑逐颜开,“还谦虚呢!好一个生龙活虎的小子!比我家两个不知强上多少倍!比我家政儿要小些吧?记得子期倒是同赦儿同岁的,子期可成亲了?”
崔氏叹气,“定了,定了金陵的一户大家闺秀,模样倒是不错,就是家中老父是个老儒学究,家中女孩儿只识几个字罢了。你家赦儿呢?”
“你在京中也不短了,应当也听说了。唉,和徐家的亲事是彻底黄了,现在还悬着。政儿也没着落。出了徐家那事,我是瞧媳妇也睁圆了眼睛,生怕再找个错的。我是想通了,家世相貌都再其次,关键人品要好。”
正说着,史氏忽然眼前一亮,“唉,崔姐姐,你们家两个姐儿可曾有合适婆家?若不嫌弃……”史氏用胳膊肘怼了崔氏一下,笑道:“就舍一个与我,做我家儿媳妇吧!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她的,婚后便交出中馈让她当家!”
两家大人笑得咯咯的,那边贾敏却苦了,正被左右夹击、一群千金闺秀围着。
“我今日与敏妹妹相见,真是一见如故呢!”说话的是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蓝青袄裙姑娘,梳着坠马髻,肩上垂着两缕发,发间插着紫水晶蝴蝶纹簪子,是个清秀佳人。只每说上几句话,就要娇喘几口气。每一次,贾敏都怕她一口气提不上来,就抽过去了。这姑娘是户部侍郎傅大人家的嫡女,听说还是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才女。现下竟也凑过来同她套近乎,只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看上的是五大三粗的赦大哥、还是人前爱装逼的政二哥。
“是呢是呢!”贾敏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被另一个姑娘扯了过去,这位是个圆脸圆眼、笑容满面的红袄裙姑娘,一身茜色偏襟绫袄、下着水红色袄裙,怎么看怎么喜庆,人也快人快语、声音甜甜的,“我早听说敏妹妹是个模样俊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俊的!简直就是观音座下莲花龙女嘛!”
“哪有哪有,姐姐过誉了!”贾敏讪笑,她才发现姑娘家家的吹起彩虹屁来,也是相当没有边际的。
“有的有的!现下离得近些,我方才仔细一瞧,呀!竟觉看妹妹,越瞧越亲切,相貌也同我有几分相似,简直如亲姐妹一般!”
贾敏腹诽:你可拉倒吧!我的脸哪有你那么圆?眼也没有你的圆啊!您整个一“陈圆圆”!这位面目喜庆的小姐,确是姓陈,乃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家的。
圆脸喜庆的陈家姑娘,很显然和清秀佳人的傅家姑娘不对付,两个人彼此都用冷如刀的眼神看着彼此。
傅家姑娘冷笑一声道:“陈姐姐真会说话,何时贾四姑娘就同你长得一个模子了?人家分明是瓜子脸,可不像陈姐姐长得这般喜庆团圆。”
“陈圆圆”也不示弱,“嚯!傅妹妹今儿话倒是多,平时不是都一个人坐着、懒得同咱们多说么?今儿虽日暖,姐姐也劝傅妹妹少说两句,都静坐,免得又喘上。”
“你……”傅家姑娘果然被气得娇喘起来;“陈圆圆”也涨得脸通红,像个大苹果似的。
贾敏心中疑惑,今儿到底是祖坟冒了什么青烟了?平时无人问津的两个兄长,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强手?
那边的木莲似乎看出了贾敏的心思,忙趁着陈家姑娘和傅家姑娘斗嘴的间隙,凑了过来,对贾敏低声耳语,“刚刚路过花园子的时候,赦大爷正在表演单手扛大鼎、胸口碎大石、还表演了一段舞剑;政二爷那会子正站在池畔同几位公子爷高谈阔论、吟诗作对呢!”
贾敏哑然:果然古代的姑娘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容易被拐走啊!不然像张生这种书生,怎么会给根棒棒糖,就把崔莺莺哄走了?那地上的董永更是轻而易举,露了个脸,就把七仙女骗下凡了。都是见男人见得太少了啊!她严重怀疑,一会儿如果她们偶遇贾敬,给她们看一圈手相,立马就会对贾敬芳心暗许。
贾敏正苦想着如何脱身呢,忽旁边一个姑娘,轻轻拍了拍她,和声笑道:“敏妹妹,我这粗心的丫头不小心将茶撒了些在我裙边,不知可否由妹妹带路,带我寻处地方换件?”
贾敏闻声,喜出望外,正愁没理由离开呢,就来了这么个金蝉脱壳的机会。再一看,说话的人相貌端方、五官谈不上好看,举止却娴雅大气,打扮得也中规中矩、甚是沉稳;坐在她旁边的还有位看起来比她年岁小些的,二人相貌有相似之处,似是亲姐妹,那妹妹却生得眉眼水灵些,恬静乖巧。
她隐约记得,刚刚好像听到过,这里两个姐妹姓王。
正寻思着,只见史氏同崔氏走了过来,对贾敏笑道:“这是我跟你常提起的金陵王家崔姨,这是你两个姐姐,朦儿、胭儿。”
贾敏又是惊讶又是恍然大悟,不想这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竟就是后来与贾家有密切关系的王夫人和薛姨妈!
听到母亲发话,又急于脱离这被拉扯的困境,贾敏忙站起身,应了那王子朦的话,“原来是朦姐姐。我这就带你去,你且随我来。”
陈家姑娘、傅家姑娘见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俩王姑娘,就此截胡把贾敏拉走了,人家的娘还成功和史氏套上了近乎,自己还傻站在这里争论,不由又气又泄气。
待出了这园子,贾敏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却不由对身后跟着的王家姐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事实上,她很矛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王子朦就是她未来的二嫂子。可她多少也看过一点红楼梦,对王夫人这个人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看起来慈眉善目,其实骨子里是个冷漠又有心计的人,同贾政一个虚伪、一个佛口蛇心,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对林黛玉一上来就不喜,是不是侧面反映了之前和小姑子贾敏关系就不好?
现在自己就是贾敏,是该离她远一点还是探探究竟?
贾敏边低头走着,边想着心事,无意中瞥见王子朦的裙角,心中一惊:那裙角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被丫头不小心打翻的茶渍在上头?
贾敏心中一警惕,那就是故意这么说的?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