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她这个想法极其错误,不是因为我觉得她扎蝴蝶结的样子好看,我想在家家酒里头跟她结婚,而是我爸爸已经结婚了呀。他都跟我妈结婚了,墙上还有他们的结婚照呢。怎么可能在同旁人结婚呢?
小姐姐明明都知道我爸爸结婚了,怎么还能想着要嫁给我爸爸呢?这种想法既危险又错误,因为破坏别人家庭关系是不道德是违法的。
我妈说做人做事一定要防微杜渐,将错误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不然将来肯定会酿成大错。
所以我很认真地跟小姐姐谈了,不能,因为她是个两岁大的小朋友就可以随便犯错,我们一定要从小就树立起正确的观念。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习惯都是从小培养的。
我发誓我真的没有说什么,我就是告诉她不能当破坏别人家庭的坏人。结果我还没讲两句话呢,她就突然间嘴巴一咧,嚎啕大哭起来。
她这么一哭,所有人都以为我欺负她了。还有人说我如果想要蝴蝶结的话,可以回家让我妈给我做,不可以抢别人的蝴蝶结。
天地良心,我是男孩子呀,我说蝴蝶结好看,那也不是要戴在我头上啊。
可是我说不清楚,他们都让我跟小姐姐道歉。但我觉得我没做错,既然没有错误,我为什么要道歉?
托儿所的阿姨调停失败。小姐姐哭的眼睛都肿了,但我觉得不能因为她哭了,所以就是我错了。
于是我妈难得到托儿所接我一回,面对的就是对峙现场。小姐姐的奶奶看到我妈的时候,就满脸苦笑,表示没什么,小孩子吵架而已。等过两天说不定又一块儿玩得开心的很。
结果小姐姐哭得更大声了。
我妈问清楚事情经过之后,就开始做我的思想工作。
她说我想岔了,小姐姐的意思其实是长大了嫁给一个跟我爸爸一样的人。因为小姐姐觉得我爸爸好,她这是在肯定我爸爸。她并不是说一定要嫁给我爸爸本人,而是同类型的人。既然这样,也就不存在破坏人家的家庭。所以我这么说小姐姐,小姐姐会委屈会难受的。在搞清楚情况之前,我不能随便说别人不对。
我妈正在拿自己举例子,说她是医生,可是并不是人家说找医生就一定要找她一样。
结果小姐姐怒气冲冲地强调:“不要,我要的就是要嫁给何主任!”
我急了,跳着脚伸手指她:“你不要脸,你是坏蛋。”
我妈赶紧抱住我,又开始做小姐姐的思想工作:“可是何主任已经结婚了呀,我就是他爱人。我们是一夫一妻制,他不可以再娶别人了。你可以长大了以后,再找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单身人。”
我觉得我妈讲的挺有道理的,结果没想到小姐姐居然语出惊人:“你们结婚了也可以离婚啊,等他离婚了就可以娶我了。”
托儿所突然间安静,不仅仅是周围的阿姨目瞪口呆,就连我妈都瞠目结舌,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回应。
还是小姐姐的奶奶先拍了她一下,跟我们道歉:“这孩子小,胡说八道,什么都敢乱讲。”
结果小姐姐却很委屈:“不是,你跟姨奶奶小姑可以嫁给连长叔叔的吗?小姑比连长叔叔的老婆年轻,又是黄花大闺女,他老婆可是姨太太。”
我妈一直说小孩子学话太早其实也挺麻烦的。因为他们有点儿像鹦鹉学舌,什么话都会拿出来说。
很明显小姐姐说错话了,因为她奶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抬起巴掌就要打她。
还是我妈伸手拦住了,认真地强调:“不要动不动就打孩子,孩子是家庭的镜子。一个孩子长成什么样子,是家庭对她影响投射的综合结果。子不教父之过,父母长辈的言传身教很重要。错误的思想要不得,破坏军婚是犯罪。姨太太也是封建思想残害的结果,是受害者。人家主动走出来愿意当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周围人应该鼓励帮助支持,而不是朝人家的伤口上撒盐,故意欺负受害者。
有句话叫做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希望你们不要做错事,你们做错事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孩子一生。”
我妈说的话实在太复杂了,我压根就听不懂。再说什么是姨太太呀?难道说是我太太的姐妹吗?嗯,为什么太太的姐妹要被嘲笑啊?
我妈抱着我一下又一下地亲我的脑袋,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们回家吃过晚饭,我爸回来了。我妈跟他说了今天托儿所的事,然后一个劲儿地叹气:“走出来多不容易啊,走向新生活多艰难。张爱玲说的没错,瓢客难道比女支女高贵吗?女支女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但是人们往往会欺负弱势的那一方。”
我爸却打电话了解情况。原来那个小姐姐的姑姑在部队服务社当服务员,所以才跟那个连长有往来。至于他们之间有没有暧昧关系,那就没人说得清了。
最后老石爷爷做主,把那位连长叔叔调去另外一个地方了。其实海南岛真的挺大的。
我妈说婚外情与潜在的婚外情真正能海枯石烂矢志不渝的是少数中的少数。一般只要将双方分隔一段时间,感情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我觉得好奇怪,为什么我妈会知道这些事情?明明我爸也没有搞婚外情啊,我妈自己也没有。他俩忙得要死,哪有空搞婚外情啊。
嗯,没错,我敢肯定我妈绝对是外星人。
我怀疑我二婆婆虽然嘴巴上不讲,其实心里头也是这样认为的。每次她带着好吃的好玩的过来看我的时候,都说我妈跟旁人不一样。
我妈晚上带我睡觉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她好久,并没有发现她长出翅膀来,也没看见她眉心又长了一只眼。最后我看困了,只好打着呵欠睡觉。
我觉得我下回见到二婆婆的时候,一定要跟她讲清楚,我妈其实跟人家是一样的。
但是这回二婆婆到我家来,却没有夸我聪明又可爱了,而是满脸严肃地跟我妈讲:“小秋,你陪我去一趟苔弯。”
我顿时就亢奋了,我也要去苔弯。我要看阿里山,我要看日月潭。我在电视里头见过,听说可好看了。
我们托儿所就有苔弯的小朋友,他爸爸在这边办工厂。他妈妈带着他一块儿跟过来。听讲他爸爸原本是要去马来西亚办工厂的,但是他妈妈不同意,说去了马来西亚,他爸爸肯定会找小老婆。
我觉得很奇怪,马来西亚难道是小人帼吗?不然老婆就是老婆,哪里来的小老婆呀?还有就是,他爸爸已经有一个老婆了,为什么还要再找一个老婆?
不过这种事情太复杂了,我觉得听得头痛,我还是去苔弯看日月潭吧。
二婆婆最疼我了,我一说要去苔弯,她就立刻答应。
我妈微微皱眉,又跟我奶奶打商量:“妈,要不麻烦你请年假吧,我怕我一个人带不过来他。”
我想跳脚,我妈又冤枉我。我两岁啦,我是托儿所里头的好宝宝,大家都说我特别懂事。
我爸也帮我妈说话:“那这回你们先去苔弯吧,我要去京中开个会。”
我也不知道我爸要去开什么会,不过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会吧,不然我爸怎么愿意我妈跟二婆婆待在一起呀。每次我爸看二婆婆的时候,都神情微妙。而我二婆婆好像特别享受我爸这样微妙的表现。
唉,我得说一声。人家说老小老小不是没道理的,我二婆婆其实跟个小孩一样。
但这回上了飞机,二婆婆却不再说笑,而是呆呆地盯着窗户外。
其实窗户外头能有什么呢?除了云还是云啊。我刚上飞机的时候感觉特别兴奋,兴奋完了就觉得无聊。幸亏海南跟苔弯距离很近,我刚开始无聊地踢腿时,飞机就停下了。
接着是坐车,有黑色的小轿车把我跟妈妈还有奶奶一块儿接去了一栋楼房。旁边长着好高的树,还有很多漂亮的花。
但我不满意,我看到那栋两层小楼的时候,认真地跟二婆婆强调:“你们好浪费呀,要种菜的。”
这样的房顶跟山坡一样,没办法在上面养鱼种菜啦。我们海南岛上新盖的房子屋顶上都是养鱼种菜的,我们家一日三餐吃的蔬菜全是自己种的。我们家的西红柿长出来的时候,奶奶还让我带去托儿所跟小朋友们一块儿分享。
大偶像爷爷说了,人只有肚子吃饱了才不会发慌,所以一定不能浪费。
倘若是平常,二婆婆一定会夸奖我说的对。二婆婆最宠我啦,我说什么她都讲好。
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的二婆婆特别严肃。不仅是二婆婆严肃,房子里头的每个人表情都非常严肃,还有人在旁边擦眼泪,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了很长时间。
我妈将我交给奶奶,准备跟二婆婆一块儿上楼去。楼上出现了一位盘着头发的老奶奶,直接招呼我一块儿上去:“过来吧,他也想见见这个孩子呢。”
我满脸茫然,被我妈牵着上楼去。那位老奶奶跟我妈讲:“本来我们是打算去看看你们的,事情多,身体也不好,就耽误下来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老奶奶的身份,后来我晓得以后我怀疑他们当时之所以没有参加我的百日宴,也没有过来抓周,其实是不太愿意碰上大偶像爷爷。
唉,说起来这个事情可纠结了。我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于错综复杂,简直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床上躺着个老爷爷,鼻子里头插着管子。我知道那是吸氧啦,喘不过气来的人常常要吸氧。那个老爷爷好瘦的,皮包骨头一样,看着只有1/3个大偶像爷爷的身材。
他听了我的话,还笑了,又摸了摸我的手。
我其实有点儿害怕,因为我觉得这个爷爷可能不行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应该不懂来着。但是人家不是都讲小孩子最敏锐吗?小孩子在这方面有着惊人的直觉。
先前招呼我们上来的老奶奶眼里头含着泪:“本来是不打算麻烦你的,你事情多,任务重。不过,还是想请你们过来看看。”
我也讲不清楚,老奶奶是希望我妈妈给这个老爷爷看看病,还是他们想看看我。不是我自恋啊,好多人专门到海南岛来,就是为了瞧瞧我。
他们讲我妈是送子观音,想要知道他给自己送来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啊呀,大人们好无聊,当然就是我这样的呀,又聪明又活泼又可爱。
显然老奶奶是赞同我的自我定位的,她还让我表演在托儿所学的舞蹈给老爷爷看。
于是我载歌载舞的一曲《娃哈哈》。
“我们的祖帼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
我妈告诉我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谁都没办法逃过,所以无论生死都不用大喜大悲。反正每个人都不会逃过这一遭。
我也不觉得人死了是件多悲伤的事。倘若真的悲伤到不行的话,人是吃不下东西的。可是我每次看到有人是大家半生是都会摆酒席呀,所有人都会坐下来,好好吃一顿。我妈说这就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既然如此,那走的时候为什么不是笑的呢?反正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唱完了《娃哈哈》,老爷爷夸奖我唱得真好,还让奶奶带我去吃麻豆文旦。我不知道什么是文旦,但我更加想喝椰子汁啊,我唱歌嘴巴干了呢。
老爷爷笑着答应了我的要求,然后就跟我妈说话:“跟英帼人谈成功了吗?”
我妈摇头:“不知道,还在谈呢。”
结果老爷爷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那最后谈成功了吗?”